“他在发什么物资?”路信洲问。
“现在应该是在发毛巾和净水之类的吧,大家忙了一天,都灰头土脸的。”
程诚成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答。
他话音刚落,就见自家队长迈开长腿,毫不迟疑地向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程诚成瞪大了眼睛,问了个蠢问题:
“路哥,你要去领物资吗?”
“怎么?我不能领?”
路信洲刚刚经过战斗,浑身散发着血气与野性,放射状的血雾干涸在冷白的侧脸,触目惊心的血痕从后颈一直流入衣领下方。
“你在那群人里找一个比我更需要清洁的出来?”
程诚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以往路信洲都不会在人群聚集的时候跟大家一块儿领物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见路信洲已经走远,程诚成赶紧追上去,边跑边絮絮叨叨地劝道:
“不是,路哥,我替你领呗,你这浑身是血的,把人家女孩子吓着多不好啊。她可害羞了,都不说话的。”
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路信洲对程诚成这番话置若罔闻,走向目的地的脚步没有半点放缓。
二人一个走一个追,逐渐接近人群,老远就听到众人的谈笑声。
“姑娘,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啊?”
“你的通讯号是多少,加个联系方式呗?”
“是第一次来缓冲带吧,别害怕,咱们兄弟都习惯了,有危险绝对第一个保护你!”
路信洲算是明白为什么这里聚了这么多人了,不少人领了物资也没离开,反倒推推搡搡地挤在队伍最前排,就等着能跟“女孩”搭上话。
物资发放处不止设置了一个发放口,其他发放者的面前都是稀稀落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女孩”发放的纯净水是什么琼浆玉露。
的确是越眠,他穿着洁白的防护罩袍,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精巧秀丽的上半张脸和一双苍白纤细的手,长发垂落,看上去确实很难分辨性别。
虽然面前围了好几圈人,还一直被拉着问东问西,但越眠从始至终都在认真工作。
他一句话也没说过,只顾着将宽大的毛巾叠成工工整整的四方小块,再在毛巾上面放上固定配额的净水,记录在册后把物资递给领取者。
有不少人趁着领取物资的机会有意无意地和越眠产生肢体接触,但越眠的感官本就不够敏感,也分不清别人的行动算不算越界,所以对这些似有若无的小动作没什么反应。
路信洲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唇瓣不悦地抿成一线,他大步流星地直奔发放台。
“诶,妹妹。给我换一块毛巾,这条脏了。”
壮汉带着一脸戏谑的笑意,将一块明显故意在泥地里蹭过的毛巾递到越眠面前。这人是这支工程队的队长,B级进化者,在人群中算是最能说得上话的。
每个人领取的物资都是有数的,领过就不能再领了。越眠经过培训,不会干这么不专业的事,他摇摇头,将男人递到他面前的脏毛巾推开。
被拒绝的男人倒也不恼,挂着一脸吊儿郎当的笑,蛮不讲理地道:
“小妹妹,你这态度可不行啊,要不是有我们在外面辛苦,你哪儿能舒舒服服地待在基地,总得跟我们说声谢谢吧。”
越眠拧着眉看他,不懂这人想干嘛。
他现在烦得很,这群人里进化者不少,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搞得他完全闻不到路信洲的味道了。他只想把手里这些东西赶紧发完然后去找路信洲,谁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聚在他面前不走!
男人没得到回应,他被那双水润勾人的黑色眼睛盯得头脑发热,冲动之下居然伸手去扯越眠的口罩:
“怎么一直不说话?不会是哑巴吧?让哥看一眼你长什么样子,放心,哥肯定不亏待你,跟着我,绝对带你吃香喝辣。”
人群爆发出调侃的笑声,下一秒,却像是播放的录音带被突然掐断,笑声戛然而止,现场安静得如同被突然抽了真空。
男人的手停留在距离越眠二十厘米的位置,受制于恐怖的压制力,无法再向前移动半分。
没有任何指令,众人潮退般迅速向两旁散开,空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晦暗的暮色下,上位者深邃高傲的眉眼被衬得更加肃冷,浓重的阴影投在神情不悦的侧脸,明暗之间是一条锋利笔直的分界线。
没人想到路信洲居然会来这里领物资,众人后知后觉刚才的过分放肆,都恨不能把脑袋埋进地里,生怕引起路信洲的注意。
只有一个人的反应与众人截然相反,清瘦柔弱的“少女”没有畏惧军官脸上身上斑驳骇人的血迹,也没有因为男人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态而紧张,反而直视着他朝自己走来。
那双面对众人时一直心不在焉的黑瞳凝聚起极其明亮的光彩,越眠将散落的长发捋到耳后,指尖勾着耳后的带子摘下了口罩。
“少女”的确长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却与众人想象中不尽相同,这张脸的轮廓线并不柔软,反倒清晰利落,因而格外显出干净出尘的气质,仿佛清晨芽叶上最剔透清凉的一颗寒露。
“她”笑起来,眼尾勾起的弧度像一弯小小的新月。
“路长官。”
看着多日未见的路信洲,“少女”终于说了自到达现场后的第一句话,嗓音轻柔动听,和她的脸一样足够动人心弦。
“好久不见。”
问题是,就算再温柔,那也绝对是个男声。
迫于路信洲的气场,全场保持着鸦雀无声的寂静氛围,却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下,瞬间击碎了无数颗躁动不安的春心。
听到越眠的话,路信洲无意识地皱了皱眉,非常没道理地产生了一股烦躁的情绪。
为什么叫自己路长官。
路信洲没回应越眠对自己的问好,冷淡地错开视线,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刚刚骚扰越眠那人胸前的身份牌。
“庄远?”
听到自己的大名从路信洲嘴里吐出来,庄远差点腿软,他磕巴道:“是,是我。路长官好!”
“你是第一次出野外任务?”
路信洲的声音实在太冷,让人压根听不出他的情绪偏向,庄远愣了愣,只得如实回道:“不是,这次已经是第17次了。”
“轻浮散漫、骚扰同僚、纵容下属,你是不知道领取物资的流程还是不知道城外任务的纪律?”
路信洲语气依旧不轻不重,被训斥的人却已经开始两股战战,庄远低着头,冷汗从额角滑落。
“今晚你不用吃饭了,既然打扰了别人工作,那就由你把剩下的物资发完。”
路信洲不容置喙地道,说完,他的视线转向越眠,不太自然地一顿。
“你,2803号。”
2803是越眠的工号,他差点没意识到路信洲叫的是自己。
路信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正经且冷淡,因此没人意识到,首席长官说的其实是一句毫无价值的废话:
“我站这儿半天了,为什么不发物资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