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路信洲接收到了眠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亮盈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光芒愈甚。
路信洲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每次少年这么看着他,都是要语出惊人。
果然,眠开口道:
“路信洲,你可以给我起一个姓吗?”
不等路信洲回答,少年往前挪了挪,理所当然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你会答应我的,对吧?要好听一点的字,最好少见一些,我不喜欢和别人一样。”
但路信洲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些,回绝道:
“回到诺亚后,我会送你一本词典。”
“你可以自己从里面挑一个字,比让我给你起更好。”
眠并不满意这个方案,他问路信洲:“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起的吗?”
“不是。”
“那别人的姓名是别人自己起的吗?”
“……也不是。”
眠皱了皱眉,更加没法接受路信洲的拒绝:
“那为什么只有我要自己给自己选一个姓?”
因为取姓这种事拥有太过特殊的含义,会构建无法被替代的难忘记忆。
路信洲不希望自己变成对眠来说有太过重要意义的人,那会令注定伤痕累累的结局变得更加难堪。
所以,对着那张写满了期待的漂亮脸庞,他依旧冷淡拒绝:
“你当然也可以让别人帮你起,这种小事不要找我。”
这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让眠一下子呆住了,黑珍珠似的眼睛愣愣地看向路信洲,连眨眼的频率都明显变慢。
路信洲装作对眠的异常视若无睹,支援大部队即将抵达,他起身,准备去接应。
路信洲以为眠怎么也得过一阵才能缓过神来,之后也不会再找自己说这种事,但他远远低估了眠的执着程度。
刚刚向外迈出一步,路信洲的衣袖就被死死拉住了。
他回头,看见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的眠跟个小秤砣似的挂在自己袖子上,大有绝不让自己再走出半步的架势。
眠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路信洲,澈亮的眼睛里闪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水光:
“可是,除了你,我也不认识其他人了。”
路信洲眉心一跳,内心那条戒严线隐隐撼动,他察觉不妙,却依旧凭着极强的自制力从少年的指尖扒出了自己的袖子。
他向前迈出右腿,左腿却猛地一沉,低头看,眠直接紧紧抱住了他的左腿,正用一副迫含怨念的表情盯着他。
路信洲心硬似铁、往前迈步。可他每动一点,那双黑眼睛里的水色就更浓一分。几番拉扯后,路信洲向前挪动了半米,少年眼眶却已经全红了,眼看着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扒人的力道却是一点没减。
用异能让眠松手当然非常简单,但路信洲毫不怀疑,就算他躲过了一时,眠依旧会坚持不懈、直到达成目的。
这算什么事,搞得自己像欺凌弱小似的。
路信洲扶额,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多让眠接触接触其他人,他应该就不会只缠着自己了。
路信洲停步,妥协道:“松手吧,我答应你了。”
眠很警惕,摇了摇头:“你先给我起名字,我再松手。不然我就一直扒着你。”
路信洲是真要被气笑了,他勾勾手指,少年立刻被无形的力量弹开,路信洲居高临下地问:
“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吗?”
见眠摇头,路信洲不轻不重地戳了下他的额头,并没有解释“得寸进尺”到底是意思。
“总之,听话一点。”他简略道。
虽然答应了眠,但路信洲其实并没有什么头绪。
他自己的姓名被赋予了太多沉重的内涵,每次念起都像是一次耳提面命,所以,他不并想给眠挑一个多么意义深远的字。
“先告诉你我的姓名是哪几个字。”
路信洲转了个身,站到眠身旁,和眠同一方向蹲下。
他在沙地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锋芒毕露的字迹和他本人一样,像劈斩万物的利刃。
“道路的路,信仰的信,长洲的洲。洲,是陆地的意思,另外两个字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写完,路信洲转头看向少年。
此时临近破晓,夜色逐渐淡白,月亮却还悬在空中,素色的月辉正落在眠头顶,温柔地披洒而下。
眠没有察觉到路信洲的视线,他正在用手指认真地摹写那几个字,就像他刚刚承诺的那样,他在努力记住路信洲名字的写法。
望着那张柔和专注的脸庞,路信洲的眸光微微一怔。那瞬间,他竟觉得,那双亮黑色的眼睛里透出的光要比月光更加清透干净。
路信洲一直很喜欢月亮。
血染的荒原上,只有月亮是清清泠泠、不会被污染的。它自由、干净、遥远,不牵挂任何东西,永远不会被束缚。
哪怕世界明天就毁灭,月亮也依旧在那里。
路信洲突然有了想法,他伸出右手,笼住了眠的右手。
冰冷的皮革贴着温热的皮肤,路信洲控制着少年的食指,在沙地上缓慢地、用正确的笔顺一笔一划地写了个“越”字。
“这个字跟月亮的月同音。记住了吗,越眠?”
路信洲声音很轻,或许还掺杂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记住了。”
这个字很好听,所以越眠很喜欢。
他又向路信洲笑:“谢谢你,路信洲。”
但越眠还有不懂的地方,秉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他好奇地追问路信洲:
“为什么选这个字给我?你喜欢这个字?”
越眠本以为这是个很容易得到答案的问题,但路信洲居然没回答他。
远方传来车队行进的声音,路信洲仓皇起身,鬓角的碎发遮掩了耳尖一点点因心虚而发烫的绯色。
“没什么特殊含义,突然想到了而已,回去自己查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