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卿导引皇上盥洗过后,皇上就该行献香礼了。
三牲、果蔬、地土、晨露等物件被一一奉上,待到吉时,钟磬齐鸣,旗幡招摇,皇上亲手点燃祭香,带领群臣向苍天叩首,而后吟诵祝祷长词。
颂词之后又有初献、亚献与终献。整个过程冗长复杂,天气又冷,柳元洵站天坛之上,神色平静肃穆,可厚重礼服下的小腿都已经开始发抖了。
在王府的时候,他还和凌晴开玩笑,说自己一脸病色正适合昏倒。可他心里清楚,无论身体有多难受,他只要站在天坛上,只要站在皇上身边,哪怕就剩一口气,他也会撑住。
这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祭礼,他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昏倒,受罚倒是其次,不吉利才是主要的。
他强撑到饮福受胙环节,这才和光禄寺卿交换了位置,挪到了不甚明显处,寻了个能靠身的柱子。
饮了福酒,受了胙,众礼官各自归位,开始送神。
柳元洵起身跟在皇上身后,和他一前一后走向望燎位。
祭祀所用的物品被一一送进燎炉,祭酒一浇,火舌顿时蹿了数米高,读祝、进帛、掌祭三官神色庄严地站在燎炉旁,低声念诵着送神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上却忽然开始下雪,雪花与祭物燃烧后的灰烬混在一处,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又是灰。
祭礼途中降雪是祥瑞,表明神明有了回应,这一场大礼,终是有了最完美的收场。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虔诚高呼着:“陛下万岁。”
柳元洵也跪下了,但他没有低头,他只静静跪着,看着距他半步之遥的天子背影。
民心归顺,百官臣服,年轻的皇上肩负着整个天雍,看上去威严而尊荣。
可只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柳元洵知道,柳元喆好像也病了,他虽极力压抑着,可他们距离如此之近,他又怎能看不见柳元喆偶尔打晃的身体呢……
他好歹还倚着柱子歇了片刻,可皇上整个祭礼都在众大臣的视线中心,别说歇息了,就是塌下肩膀缓缓神的机会都没有。
怎能不累呢?那么多折子,那么大的天雍朝,都担在他一个人肩上。
柳元洵不想见他,可他更见不得他受罪。
……
随着最后一缕青烟散尽,繁复浩大的祭礼终于结束了。
柳元喆轻咳一声,缓步向望燎台下走去,他前两日有些发热,今早又喝了一肚子冷风,带头饮下三杯凉透的福酒之后,身体便有些撑不住了。
可他刚走了两步,原本一直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的柳元洵却快步跟了上来。
明明柳元洵的身体也很弱,一场祭礼结束,他早已经腿脚虚软,眼前发黑。可他依然在看见柳元喆身体打晃的瞬间,本能地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柳元喆浑身一震,眼眶顿时湿热。
他低头掩去神色间的动容,和柳元洵并肩缓缓而行。
冬日祭典结束,朝臣们也该各自回府了。
因着方才那一扶,柳元喆的语气和善了许多,他问:“府中可有筹备午膳?”
台阶都递到脚下了,柳元洵却不下,他低着头,不去看柳元喆的脸色,道:“备好了。”
洪福一听,立马搭话道:“王府中的膳食哪有宫中好,七爷不如留在宫里吃午膳吧。我听御膳房说,近日里有道上供的银鱼,鲜美无刺,正合您的口。”
柳元洵道:“谢公公美意,只不过我最近体弱,吃得是药膳,碰不得旁的。”
“既如此,那便罢了。”柳元喆一甩袖子,转身上了轿辇,连洪公公也不理,催着轿子便走了。
“皇上!皇上!皇上您等等奴才啊!皇……”洪福一边喊,一边追着皇上的轿辇走远了。
柳元洵待人走了之后才抬头,他看了看柳元喆远去的身影,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有些事,一旦留出余地,就意味着多添折磨,既然是死局,他就不想再生纠葛了。
他收回视线,正要往宫门外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瑞王爷留步。”
柳元洵转头一瞧,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
叫住他的人身着二品朝服,正是顾莲沼的父亲——刑部尚书,顾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