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躺在帐篷里,脑袋靠在书包上,喉咙像是被棉花堵满。
他脑里昏昏沉沉,却抑制不住地回想起几乎可以说是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天。
那会儿他多大?好像是九岁的样子,跟现在林翠花一样,还在读小学四年级。
那天发生了什么来着?好像还没到放学时间,妈妈就来把他接走了。
白桦记得那天他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妈妈平时很少亲自来接他。
妈妈那段时间精神很不好,变得易怒,总是跟爸爸吵架。
他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他。他去问爸爸,爸爸只是沉默地走开,去问妈妈,一向爱他的妈妈崩溃地让他滚开。
但来接他的那天,妈妈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
回家后,妈妈在一楼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就让他上楼把爸爸叫下来,自己则坐回沙发里,面容憔悴,似乎很疲惫。
爸爸是在家里的,因为车停在院子里。
上了楼他就听见了似乎有什么动静,从父母紧闭的卧室门的传出。
他有点害怕,但想到妈妈疲惫的脸色,还是自己上前开门了。
然后他看见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一下子被吓到跌在地上,不知道是摔疼了还是被吓着了,当即大哭了起来,害怕地喊妈妈。
爸爸和舅舅则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
妈妈闻声也上了楼,着急地跑到了自己身边,但还没把自己抱起来,就看见了昏暗房间里两个近乎赤裸的男子。
母亲的手僵在半空,怔愣了一顺,随即尖叫地扑向那两个男人。
三个人顿时打作一团。白桦趴在一旁的地上,见此情景更是被吓得不停哭,嘴里不停地叫妈妈。
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粘腻的气味,熏得他想吐。
最后此事以白校长扇了白桦母亲一巴掌结束。
后面的记忆就太模糊了,也说不上来。总之父母还是离婚了,父亲总是沉默的一方,母亲不愿意管他,最终协商下来就成了两边轮流带。
他一向跟妈妈站在一边,但妈妈却不再爱他。她受了太大打击,变得暴躁、神经质,她恨她的前夫,也把对前夫的恨延续到了孩子身上。
她本来想去前夫的学校里闹,想让他身败名裂。但是却被外公控制了下来。
多可笑,丈夫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搞到了一张床上,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却没有人站在她这边,所有人都在维护那个私生子。
白桦外婆是俄罗斯人,虽然已经去世很久了,但在俄罗斯给白桦的母亲华音留了一些资产。于是在妈妈跟外公决裂后,他就跟着妈妈远走俄罗斯了。
即使带走了孩子,华音向来是无视他,即使对视上,也从来不会有好脸色。她很少跟他说话,即使白桦主动说,她也几乎从来不回答。她对自己的孩子似乎只剩下恶言,找不到一丁点曾经的影子。
白桦一直顺着受伤的母亲。他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心思细腻,会心疼母亲。他知道母亲对他的态度变化大部分来源于父亲,恐惧会永远失去母亲的爱,于是就下意识给自己也定了罪。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就是要赎罪,来重新换回母亲的爱。
他要对妈妈再宽容一点,因为她受到了伤害。不管妈妈做出什么事,他都会原谅。
他不会生气,不会哭泣,不会流露出一丝负面情绪。他永远温和,永远友善,脸上永远挂着温暖的笑。
这样的人才会是治愈的,才能是可靠的。
白桦长久以来都没有什么朋友。
父母刚离婚那几年,他总是转学,融不进任何一个圈子。
12岁那年,他在俄罗斯交到了第一个好朋友。有一天,朋友放学提出想去他家玩,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两个孩子在一起没玩多久,华音就回家了。
她看到两个孩子坐在地上玩,神情霎时间变得可怖,冲上前来一把扯起白桦,声音尖锐,神经质地用俄语质问着自己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带男生回家?你为什么要跟男生玩?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良心!小白眼狼!你是不是恨我?”
“你和你爸爸一样吗?你是同性恋吗?你们为什么不去死?”
华音消瘦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死死地咬住牙关,狠狠扇了白桦一巴掌,跑回房间,甩上了门。
朋友站在一旁被吓得呆住了,不敢靠近白桦。
白桦维持着被打的姿势不动,神情呆呆,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流眼泪。
“白桦,我想我该回家了…”
朋友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家里可能已经做好了晚餐,等我回去了。”
“哦,好。”
白桦缓过劲来,没作任何解释,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挠了挠头,去桌上拿了一些糖果塞给朋友。
“拿点这个回去吧。”
朋友收拾了书包,慌慌张张地往门口走去了,走之前忍不住转头又看了白桦一眼。发现白桦也在往他这边看。
白桦见朋友看他,想扯出一个笑,但他的半边脸都红肿了起来,实在笑不出来,做出了一个有点可笑的表情。
“阿尔森尼。”白桦说,“对不起。”
朋友没回他,背着书包匆匆跑走了。
朋友走后,白桦就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他感觉自己脸火辣辣地疼,有很明显肿起来的感觉。
收拾完,白桦在客厅贴着墙转了两圈后,走到了华音房间门口。
“妈妈。”白桦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伏在门上轻声呼唤。
“妈妈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华音没有理他,白桦也没有说太多,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门口。
直到保姆购完物回来,看见白桦红肿的半张脸,他才离开,被保姆拉去上药。
第二天,白桦顶着猪头脸去上学,阿尔森尼躲着他,他也自觉地不凑上去。
又过了几天,班级上有了“那个中国来的小子是同性恋”的传闻。
小孩子的恶意总是不加掩饰,白桦的桌椅上开始出现恶意的涂鸦,在走廊上总是会被人撞。但幸运的是,老师及时发现并扼制了这场还没完全发展起来的校园霸凌。
白桦始终都没有什么反应,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那样,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微笑小机器人。
“白桦,这件事是因为我。”阿尔森尼犹犹豫豫地找到白桦,“我只是跟他们讲了那天的事,没有说你是同性恋,但没想到……对不起。”
“没关系。”白桦温和地应道,桌上的涂鸦洗不干净,还留下了隐隐印记,“这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自己很快就又要转走,回国读一年书了。
“那你确实不是同性恋,对吧?”
“我不是。”
“那…那你妈妈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我做了很严重的错事,所以她很生气。”白桦脸已经消肿,又能扯出那个招牌笑容了,“她只是太生气了,有些口不择言。”
“其实她很爱我。”
面对同学惊恐的眼神,他淡定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