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琥珀色的眼睛失却光芒,皮肤呈现灰白,连往昔丝缎般的黑发都黯淡了,有点乱蓬蓬的披散在脸颊两侧,经过刚才的一战,他的发间落着草屑,脸颊上有一滴血。
楚烬寒何曾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时候,心里一酸,替他一点点摘掉草屑、擦了血迹,又帮他梳理了下略有干枯的头发。起先,他警惕不安,发现他没有恶意,就安定下来。
他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了,可身体里仿佛还潜藏着生的本能,并不像在崖上时自暴自弃,好像再也不想再活下去。
想到这里,楚烬寒略有欣慰,可掌中传递给他的,是这具身躯早已几乎空荡荡,像一个快被掏空了的壳,而身上的藤蔓还在不断吸食他剩下的生命。他牵动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陵澜似是很累了,慢慢就睡了过去。
血雨腥风暂歇,危机却仍然四伏。
他醒了,楚烬寒就没有再留在他身边,在隔了几棵树的背后坐下。
夜里,他望着头顶,树冠密如天穹,压抑着这一方树底的世界,他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可以看得见星光的,虽然只有一点点。可星光无法照亮这片树底黑域,也照不进他的心底,他只觉得入目所见,是前所未有的荒芜,一切事物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他没有睡,一睡,就会想到那些梦魇,猝不及防接触的真相让他无所适从。
再是早熟,他今年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九的少年,心中只有无尽茫然。如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作为谁而活,是楚烬寒?还是月神的碎魂?
原来他的一生,自出生前就已经被安排好,可是这样被完全安排好的一生,真的是他的人生吗?
他轻抚着自己的眼睛,隐约还能感受到挖眼时的痛意,他没有治疗,甚至希望它就此溃烂也好。可神魂打造的躯体,再是不管不理会,伤口也在自行愈合。恐怕他就算真的挖出了眼珠,它也会自行再生长出来。毕竟,这可是要作为下一任月神的身躯。
楚烬寒嘲讽地以手覆眼,这就是他的一生,除了作为工具傀儡以外,殊无意义的一辈子。
他的亲人、师长、一切……他不知道,有没有哪一样,才是不被提前安排好的。一时间,他只觉得了无生趣。
忽然,他听到一点卡卡哒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声音把他从记忆的漩涡中拉出来。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看到陵澜蜷缩着身体,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更温暖一点,他身上的红衣已经破了,但在这晦暗无边的树底,却仍然鲜亮而瞩目,好似一笼不灭的火光。
死寂的心好像也被这一点火光忽然点亮了一角。
他来到他身边。
神树之底的季节有时变换很快,一天就有四季,此时,已是寒冬。
陵澜灰白的脸上都覆了一层薄霜,黑发贴着面颊,就像一只即将冻死在冬天的小猫,可即使他是小猫,却也在拼命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察觉到有温暖靠近,他立马就贴上来,紧紧地拥着这份温度,他不知道,也不记得,这份温度来自他曾经觉得无趣至极的师兄。
他的身体,是那么冷,好像不这样紧贴着他,就会活不下去。
楚烬寒身体轻颤,不是被冷的,而是忽然之间,觉得是不是只有这一刻,他不是作为月神的替身而被需要。
他轻轻抱住了他。
可陵澜还是冷,伸手在他身上胡乱地动,想要把隔绝体温的那几块布料撕开,完全地贴近那份仅有的热源。
无论是在人间或是月神殿,楚烬寒从来都是衣冠肃整,何曾有被这样对待的时候,忍不住身体就一僵,想要阻止。
可掌心入手,是一片几乎没有体温的冰凉,就像快要死去。
他怎么忍心让他死去?
……
暗无天日的神树之底,他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胸膛,体温传递着体温,坚实的手臂环绕着彼此。
陵澜紧闭着眼,不自觉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