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前设有高台,其周围摆放了十余只红皮鼓,经由木架支起,环绕在高台附近,身着各色服饰的舞女衣袂翩翩,身姿轻巧地跳跃其上。
恍若飞天壁画成精,仙子降落人间。
这儿明显不是顾宅,听方才那姑娘讲,这里是什么暖……春阁。
对了,正是暖春阁,淮都最大的销金窟。
宋三模糊地想,先前顾少烊同她提过,自家兄长时常流连此地,也正是在这儿被妖邪所缠上。
这便没错了。
难怪虚相会这般真实,原来是回了妖邪的“老家”。
她站在暖春阁大厅的二楼栏杆后,自上往下俯视,可看清台上舞姬翻飞的衣袂,以及她们脚踝上的金铃。
这是处视野极佳的看台。
宋三此刻无心观赏,她粗粗扫了眼四周,没能寻见芸娘口中那位丰神俊朗、气质出众的顾郎君,不由得有些悻然。
顾连舟他又变成什么模样了?
一曲舞毕,满堂叫好。
漫天金叶子飘然而下,散落在高台之上。
宋三伸出手,随意捞来一枚金叶子,衔在指间把玩,目光落向三楼撒钱那人——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顿了顿。
这人有几分眼熟。
宋三眯着眼看了片刻,捏着金叶子的手缓缓收紧。
这不是上回亲手将她扔出顾宅的胡管家么?
却见这人满面风光,冲众人高呼道:“顾大公子心情好,请诸位饮酒,各位今日敞开了喝,喝他个不醉不归!”
“好——”
“多谢顾公子!”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
胡管家收了装金叶子的匣子,脚步微转,宋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看见他在一人身旁停下。
那是位年轻的公子哥,倚靠在红木圈椅上,姿态很是懒散,因背朝她的原因,并看不见尊容。
但见他穿红着绿,像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坐在人群中十分抢眼。
宋三眼皮一跳。
又见这人同周遭的年轻人笑着说了些什么,继而抱拳拱手,起身离席。
见他要走,宋三心道不好。
她扔下金叶子,转身便要去追,不成想前脚刚踏出包间,腰间忽然多出一条雪白纤细的臂膀。
那条臂膀好似钢筋铁打一般,将人死死钳住,叫她动弹不得半点。
芸娘踮起脚,凑近宋三的耳廓,吐气如兰:“小郎君,再喝几杯呀。”
喝什么喝!
宋三挣了几下,没能挣脱出来,索性不与身后的女人抗衡,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顾连舟!顾连舟——”
芸娘似乎没想到她会使这招,一时怔住。
顾连舟听见了动静,向这边看了过来。
远远的,他看见那面色阴沉得好似蹭了锅灰的矮个子少年,被一美人抱在怀里。
顾连舟便笑了。
不过是舞象之年的少年,笑得酣畅恣意,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格外惹眼。
他冲宋三抱拳,似乎在恭祝她吃好玩好,尽情享受这酒肉人生。
宋三:“……”还怪有礼貌的。
四下里重新热闹起来,隔壁桌的不知抽了什么疯,一男一女扯着头发打了起来,酒杯磁碟碎了一地,发出“劈里啪啦”刺耳的动静。
那两人脑后长了眼睛似地,一路扭打,滚到宋三跟前。
遭此一打岔,再抬头,顾连舟的影子便不见了。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宋三咬了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道:“芸娘,扶我去喝酒罢。”
被点名的芸娘笑容僵在脸上:“咦?诶……哎!”
腰间的小臂终于松开。宋三活动了下筋骨,接着趁身后之人卸下防备之际,拔腿便向外跑。
她忍不住嗤笑,这只妖虽然聪明,可论耍心眼还是比不过人类。
一个满是漏洞的谎言,便可将它骗得转不过弯来。
芸娘愣在原地,看着宋三的背影,有一瞬间的茫然。
俄而,眼中闪过妖异的绿光。
“铛啷”一声,它扔掉手中碍事的酒壶,嫣红唇角向两侧裂开夸张的弧度,不甘心地发出尖锐的啸叫声。
强烈的气浪将桌椅尽数掀倒、碾碎,直至化为齑粉。
大厅内悠扬婉转的丝竹声骤然停歇,换成了躁动而有力的鼓点。
宋三挤进混乱的人群,捏紧无名指一寸处,默念心诀。
四周的虚相对其避之若浼,自动让开一条道来。
想来顾连舟还未走远,不然依照妖邪的做派,定会驱使众人对她进行围剿。
不过光芸娘一人也够她受的了。
宋三咬了咬牙,追着顾连舟离去的方向,顺着楼梯往上爬。
芸娘身手比她想象的要灵敏许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追了上来。
想来是在奔跑途中丢了鞋子,此刻赤足站在地上,恨恨地盯着自己。
它看起来十分愤怒。
宋三扭头撞上她的目光,回以讪讪一笑。
她不笑还好,一笑,芸娘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这妖是个固执的,上回追着她跑了半个顾宅,这回又是这般不依不饶。
宋三想,待会若是见着顾连舟,非得将他绑在身边不可。
省得虚相对她穷追猛打。
如此想着,她随手推了把身旁一人高的巨大花瓶。
陶瓷花瓶滚落台阶,瞬间爆裂,发出震天的碎裂声。碎裂的瓷片洒落一地,横亘在二人之间,将芸娘阻隔开来。
巨大的动静引得看台两侧的人群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宋三扫视人群,一眼便瞥见那身打眼的衣裳——朱红色织金长袍外罩群青短衫,腰间系一条银镶玉腰带。
精致得跟一只花蝴蝶似的。
她对上对方惊诧的目光,唇瓣翕动,无声道:顾连舟。
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