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王老大一家,似乎也安安生生的,没有外逃迹象。
刘氏自打得了夏税征缴的通知,便成日将绞麻成线和纺布的活计搬到了院门口,盯着大嫂子一家的动静。
她家和王老大家户籍上的那些事,折腾到今天,是一件都没解决!
丁口丁口销不掉,丁产簿上卖出去的田亩也更不掉,更别提那与大嫂家分户之事,更是门儿都摸不着!
那刘满户不过一分管了十来户的户长,就如此大的架子和脾性!
更别提那李都保了……
唉!
一件又一件的难事,挤挤挨挨压在她的胸口,比临南县天上的层层阴云还要浓厚。
肚里的娃儿随时就要临产,她几乎是夜夜难安。
可只要天一亮,她仍要撑着身子,顶着青黑的眼皮,做足一日的活,好歹给娃儿们多挣一口余粮。
石蛋自那日他娘与他讲了个分明,对两家的难处也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他没法去劝解他娘,不叫她这般行止。
只余一把少年人的精力,日日把他爹娘交代的活计全都干完了,累到两腿直打抽,仍然撑着偶尔悄摸的溜达到大郎家里。
要么就和牛二搭伙随便干点啥,要么就同大郎搭几句话。
他们光着屁股一块长大,想着如今见一面就少一面,叫他恁大的心思,也似他娘那般,无事便背着人叹起气来。
这一日,王景禹从县城里回来,遇到了同样在紧赶着纺麻的安三嫂子。
那安三嫂子看了看四周,对王景禹招手:“大郎!”
王景禹走过去:“三嫂子。”
安三嫂子停了手中活计,一把将王景禹扯到篱笆墙后,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儿,这夏税马上要开征了,你和你娘可有什么打算?”
王景禹想了想,思虑着要怎么同安三嫂子讲。
他去老村正家读书的事,同住一个村的村民之间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只是,他买书以及给村正家拿了六样礼之事,老村正却特别叮嘱了一家人,严把口风,不得外传。
小峦山二道峰那片菇场,王主簿给他批下了文书,但如今产量有限,只隔三岔五才由牛二分散着到几处集市上卖一回,也并未引起人的注意。
因此,在安三嫂子和其他村人们眼里,他们家现如今还是靠着春前那些吃食,很偶尔的也能在山里采些许山产和草药,渡熬着日子。
原先王母的身子眼见要坏,这唯一的大人倒下了,一个十岁娃带着两个四岁崽,无论如何也没什么活路。
现如今,不少人都亲眼见了王母身子显而易见的大好,也开始收了田里的麻,织起布来。
可到底,他家这个风雨飘摇的状况,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接连要来的夏税秋苗两轮征缴!
安三嫂子见他沉默,却以为这哥儿并没主意。
又扫了眼四处,确认没人瞧得见他们二人,悄悄道:“大郎,你还小,有些事还不能明白。以你家目前的情况,这征税就是催命符!虽有那二亩地不错的地,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顶不上用了。以前你娘身子不行,咱就不说了。”
“可现在也不是没活路……”
王景禹已料到了安家嫂子要说什么。
只听安三嫂子继续道:“听说大里村那个刘满户,一直还想把你家最后那两亩地买走,要嫂子说,趁这几日里,你就卖与他!得了银钱,抓紧的预备好吃用,到那小峦山里躲一躲,有你娘牵拉着,怎么也能把今年一年过去了。只要人活下了,就比什么都强!”
果然,安三嫂子这是在劝他们一家四口,也进了小峦山深山里去,做逃户。
王景禹对此没说什么。
他看了看安三嫂子满眼的血丝,深陷下去的眼窝和此时强撑着依然佝偻的肩背。
缓着声音道:“多谢嫂子了,我会和娘商量商量。嫂子家怎么样了,今年可还会好些?”
安三嫂子听王景禹这句问,想到自己家的事,即使对着王景禹一个不大的哥儿,也掩不住满脸的忧色。
一时虚空了眼神说:“我们安家丁口过多,偏偏地又少,这夏税征的就是丁口,年年都是个关!自家田里种的麻早就纺完了,一大家子再节省着穿用,剩下的也如何都不够数的!去买麻又买不起,我们妯娌几个带着闺女们,接了替别人纺工的活,日赶夜赶的,多少能得些工钱……”
自家的境况说起来,那就又是一箩筐的无能为力的散碎。
对着一个十岁小孩,安三嫂子也无意说再多。
“况且,丁口多太多,举家出逃可就太难了!一旦我们逃了,这么多丁口的税役摊到另外几户头上,可不就直接把他们也压垮了……你们不同,好歹还有你二叔支着,真要逃了你们四口小的,连一个丁都算不上,其他十来户也不至于真就担不住。”
“好,嫂子说的分明,小子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四个考量。嫂子,家里要是有什么难事了,也可以来与我和娘说说。”
安三嫂子心道,你们一家都什么光景了,再有事也找不着你们说去啊!
王景禹知她心思,也没再多说,只道:“嫂子快去忙吧,今儿的话我记下来,也不会再和任何人提起,嫂子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