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掐准好时间,在一行人找到一个相对合适的位置时,游行活动正式开始了。
远方送来人群的欢笑声,鼓点掀开柏油路的裂缝,小号声把果实的香气吹成透明的泡泡,悬浮在虹色蛛网般的彩旗下,当花车每靠近一点,路缝内就炸开一阵丝绸撕裂般的声响。
“来了!”
一行人中,不知是谁激动地喊了一声,这就像是某种暗号,简短的两个字,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兴奋的情绪。
随着花车越靠越近,夹在酷暑与深秋间的乐声也越来越响,每个音符仿佛都融化成太妃糖和蜂蜜,丰润且透光。
花车华丽而充满生机,色彩明艳斑斓,铁皮间隙开着满当当的花,身上装饰的彩带是因欢笑所结的痂。
大伙逐渐看清了站在车顶上的飞花人,化着漂亮的妆,穿着颜色鲜亮的衣服,上面似乎还坠着亮片,看起来马上要去参加嘉年华或者什么盛会一样,但转念一想,现在不就算是吗?
人们欢呼着,纷纷举起手中的手机或是相机,像溺水的萤火虫那样,快门声和闪光灯久久未散。
飞花人忽然大手一挥,无数的花瓣、彩带和金穗子向人群奔去,一把接一把,你一抬头,保准只能看到漫天遍地的色彩盛宴。
这一举动就像一句无声的提醒,人群几乎是瞬间便炸开了,欢呼声、笑闹声,孩子们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就连最汹涌的海浪也没它们翻的高调。
一行人也被周边的氛围感染,不禁伸长胳膊,透过喧嚣叫嚷,试图朝空中抓住些什么。
有谁抓住了一片红色的花瓣,不清楚是什么花的,它看起来像烫伤的玫瑰,又像炙烤的蔷薇,颜色醒目扎眼,单薄一片挨在手心便勾起滚烫的温度。
手风琴、笛子、还有许多其他的乐器,它们合在一起,烫熟了大半条街,有人留在原地,也有许多人跟了上去,随着音乐的节拍自由起舞,没有什么硬性规定,此刻我们不考虑舞蹈的种类、跳法与情绪,你只需要随心而动,任由身体自己舞蹈。
繁星等人自然要跟着游行的花车一起走,还没拿到彩蛋呢!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停下来。
花瓣雨夹着彩带,好像要勒紧乐声中膨胀的阳光,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其间的金穗子不断闪着光,实在让人看不清彩蛋究竟在哪里。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很少人接住彩蛋了。”贺之遥摇头晃掉头上的彩带,“这洒的也太猛了!”
与其说是找彩蛋之旅,贺之遥更愿意把它称作一场善意——唯美——柔和的单方面殴打。
呸——好险,差点又有花瓣要掉进嘴里了。
她身旁一名兴致盎然的大叔听清了她的话,哈哈大笑一声:“你说的不错,这花雨下的,全糊住人们的眼睛了,不过这就是这个活动的乐趣所在,幸运的话,我们能在这场游行里收获好运与祝福,但就算没接住彩蛋,这场活动本身就是一句祝福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孩子们非常有参与感,明显还是想努力一把,哪怕接住一个就好,只要他们之中有谁接住一个都行!
“好!”虎鲨摩拳擦掌,大喝一声,“本大爷要上了!”
他们喊着友情啊羁绊啊什么的就冲上去了。
【楚晴空:嘶——我一直有个疑问,难道嗓门大点真的能给自身行动加点什么buff吗?你看他们几个现在亢奋的。
贺之遥:?那大概率是不能的,又不是在玩八分音符酱。
凌槿菡:也可能只是他们几个比较有参与感。
言昭:早说让你少看点热血漫了。】
唐晓翼注意到人群的走势,伸手拉了一把凌槿菡,避免她被人群挤远了。凌槿菡的手虚掩在唇边,因为现场闹声实在响亮,她不得不提高了点嗓门。
“你有看到彩蛋吗——”
她的声音快被现场热烈的氛围生吞了。
唐晓翼一边躲闪着冲头扑来的彩带,一边也学着她的样子,大声回了句:“没有——”
“我好像看到了——是不是那个?”
她一伸手,发现不是,那只是一片花瓣,像揉皱的绸缎,边缘还泛着静脉血般的蓝色。
“真遗憾,”唐晓翼朗声笑道,伸长了胳膊,“你接住的只是片花瓣。”
他的手心躺着几片彩带,顺着指缝滑落,像剥落的鳞片,磷光在塑料纹路里模仿海浪涨潮又退潮。
他随意甩了甩手,那彩带便被风捎走了,凌槿菡忍俊不禁地耸耸肩:“真遗憾,你接住的也只是彩带。”
他们两个半斤八两,没一个接住彩蛋的,当然其他伙伴也一样,他们听到卫荣轩懊恼地说了一声“怎么又是这个金穗子”,多多也跟着在旁边大喊完全找不到。
“但其实也无所谓吧?”回神的刹那,有金穗子擦过他的手背,风拂过他卷曲的头发,唐晓翼随手拍了拍,以免沾到花瓣什么的。
“好运的祝福这种东西实在有点抽象,我倒是更在意现实的情感与经历。”
凌槿菡看了他一眼,目光短暂停留一瞬便重新滑向半空,她听见自己开口说了一句话。
“是吗?那挺巧的,我也更加喜欢现实而多于幻想。”
像是如果要和重要的人做约定,她不爱大聊“未来”“永远”之类的词眼,它们实在过于虚幻,无法被真实地抓住,比起沧海桑田的动听承诺,她更喜欢说“明天见”,因为只要说了明天见,明天就一定能再相见。
至于会有多少个明天?这就不必多考虑了,它的可能性太广,就像卫荣轩从前和他们说过的那样——此刻,只要注重眼下就好。
能够来到这个世界,本就像是场不可思议的梦,但它偏偏就是现实。她和伙伴们都很珍惜在这里的每分每秒,看到的风景、经历的故事,相遇的人们——
或许……未来的某天,可能会因为不可抗力再次离开,就像一开始稀里糊涂来到这里一样,也可能不会,这样当然最好,所以此刻只要珍惜眼下的生活就好了,大家都不想留有遗憾地走向明天。
唐晓翼这次没有立刻接话,凌槿菡也没再继续引起话题,两人像是同时陷入了消音的气泡,视线被同一样东西所吸引。
它在阳光下闪着光,翻滚的速度像是慢速播放的镜头,连带着周围的环境似乎也慢了下来,某一刹那,光线在它身上叮了一下,那一刻的光亮格外刺眼。
它看起来是那样引人瞩目,不知怎么的,或许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二人居然齐齐伸手抓向那样东西,真不知道该说是默契还是什么。
指尖在碎光里相触,像两尾银鱼轻啄同一粒浮游生物,但那并不是彩蛋,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花瓣,白色的花瓣,温暖的花瓣。
两人皆是一愣,一时间竟没有立刻收回手,就像收缩的弹簧那样,指腹仅仅隔着一片花瓣,其余皮肤挨得很近,能清晰地感知到花瓣对面所传来的温度。
恰巧此时,花车要开始拐弯了,人群也骤然收紧,两人不设防,都被挤的有些踉跄,堪堪站稳时,她的发尾轻轻扫过他的小臂,留下一段细腻又敏感的接触。
不知名的香料掺和熟透的果香,随着乐声与人们的欢笑声,逐渐在阳光下升温酿成美酒,未饮便先醉。
“好!!!”
正在两人大脑持续放空的时候,熟悉的大喊声拉回了他们的思绪,两人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飞速收回手,强装镇定地朝楚晴空的方向看去。
是的孩子们,有人拿到彩蛋了,所以楚晴空惊喜地欢呼了一声,乍一看去,两人还以为是多多接住的,结果仔细一瞧,发现其实是查理。
多多高兴地举起查理,就像狮子王举辛巴一样:“查理你运气真好啊!快快快,让我也蹭一蹭你的好运。”
“我也要!”贺之遥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也是!”飞飞也积极参与。
“还有我!”希燕同样跃跃欲试。
几个孩子更不用说了,凌槿菡甚至开始怀疑,等到游行活动结束后,查理身上还能不能找出一根好毛。
孩子本来就是短毛,别真给摸秃了。
看着他们一个二个跟地铁刷卡一样的摸狗头、求好运,凌槿菡敢保证,她绝对看清了查理脸上的挣扎与幽怨。
它也想跑,但它往哪跑?以多多为圆心,四面八方全是熟人,往哪跑都能被抓住。它只能一边挣扎一边祈祷这群家伙克制点,别真给它摸秃了。
希燕美滋滋地收回手,朝两人招呼了一声:“你们要不要也来摸一下?就当蹭好运了。”
话说回来,她记得刚刚他们两个不是还在中间的位置吗?怎么走着走着就成末尾了?
此刻两人间的氛围确实有点微妙,凌槿菡镇定地点点头,应了一声便上前挼了挼狗头,查理的表情看起来更哀怨了。
这个表情在唐晓翼也上前挼了一把它的脑袋后,达到了顶峰。
“受不了了,”查理一个挣扎,用力跳了下来,把彩蛋塞给多多,伸出前爪开始整理自己脑袋上的毛,“彩蛋你们拿着吧,别再来摸我的头了!”
“还有刚刚是不是有谁把我的毛揪下来了!”
霎时间,众人看天望地,愣是没一个说话的,查理看着众人这副表现,差点没气笑出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一路晃悠着跟随游行的队伍,车队在一处广场上停了下来,乐声激昂,不断在广场上空盘旋,人们跟着节奏翩然起舞,这场狂欢不知还会持续多久。
“我们也去吧!”有谁提议了一句,一群人呼啦啦地就又冲进了人群。
凌槿菡有些累了,就先跟朋友们打了声招呼,坐到一旁的长椅上休息,阳光穿透熙攘人群,在她面上散开,凌槿菡忍不住阖了阖眼,仰靠在长椅上出神。
还有一段时间,很快就要进山了,希望一切顺利,最好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争取早日把那群人一窝端了……
不行啊,虽然说着出来玩要好好放松,结果一闲下来还是忍不住去思考这方面的事。
可不在意又不行……这群东西简直跟定时炸弹一样,好像时不时就会跳出来炸你一下,真是烦人。
凌槿菡又想起不久前和朋友们的猜测,如果那群人真的是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里,是纸片人,是文学的造物,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再一次抬起头,与阳光直直对上了视线,暖色的光在触及的一瞬间便成了刺目的白色,烧灼视线,让人无法直视,就像他们怎样努力抬头看,也看不到天外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那,在那一直看着他们。
人群的喧闹声,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钝化了,她像是陷入了某块吸水海绵,整个世界近乎失真,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情况。
凌槿菡鲜少以第三人称来看这个世界,因为她切身实地地待在这里,一草一木都无比真实,但如今,她的灵魂忽然脱离□□,浮在高空以一种俯视的角度去看自己,看人群,看这片土地。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只是望着天空,隔着人群喧嚣,在心底慢慢道出了一种猜测——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或许也是谁人笔下的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