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时重的视线,谢宴之一眼看到了残损的青砖碎瓦,阴浊之气像灰黑色的烟雾一样缠绕在上面,显露出灾后特有的破败。
他心虚一秒钟,身形稳定住,继续倾诉:“如今,罪魁祸首尚在郡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可妾却日日夜夜被困在这处埋尸地,生不如死啊!”
说到此,美人应景的无声落泪。
扑通一声,他屈膝跪在时重床前,深深垂下头颅,声音闷闷的哀泣祈求:“公子帮帮妾吧,求您帮帮妾吧,妾快坚持不下去了……救救妾吧!”
说完,谢宴之膝行向前,脸颊隔着面纱贴在时重的手背上。
感觉到手背湿漉漉的凉意,时重再也维持不了局外人的冷静,当即不知所措的僵硬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所以,我俩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如果真是情愫暗生,他有这么不负责任吗?
任由身怀大仇冤屈的情人魂魄化作厉鬼被困在埋骨地,这是生怕对方理智不崩溃,失控成没有神志的恶灵煞鬼吗?!
或者说,正是因为自己把两人的过去都忘记了,谢宴之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这样失态祈怜?
一大串的脑补后,时重思路越来越偏,神情也愈发柔和,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谢宴之柔软的发顶:“安心,我不会把你丢在这儿不管的。”
低着头的谢宴之有点茫然,这下,轮到他心里带上痛苦面具纠结了:话说,您究竟脑补到哪一步了?!我俩现在究竟算什么关系?
——赶紧说清楚,我好配合你继续演啊啊啊!!!!
……
同一时刻,紫光州,花城郡。
随着雨水渐休,郡城迅速热闹了起来,尤其是豪绅大族常常汇聚的桥头大街,香车宝马,川流不息,是迥异于县城的锦绣繁华。
沿街是足有三层高的酒肆丰华楼,长廊数十步,明暗相通,红墙黛瓦,飞桥栏槛,珠帘随风荡,灯烛久长亮。
对门则开着家珍宝居,金簪银钗、玉镯珠串,琳琅满目,不止夫人小姐们喜爱,有些感情好的夫妻也会一起前来。
譬如此时,其中便正有一对锦衣华服的夫妇,男人清贵儒雅,女子温婉秀美。
他们挑选着珠宝首饰,行走间不时轻声谈笑,跟随在侧丫鬟小厮们只隐约能听到些诸如“天色”、“山君”、“镇魔司”等只言片语。
很快,男人挑中了一只朱钗,插进妻子浓密如云的发髻中,再后退两步很是欣赏了一番,道:“我的晚娘可真漂亮”
因了夫君的言行,女子当即脸带红霞,容色在雪青色的襦裙映衬下越发清丽,惹得男人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
这夫妻和睦的的画面,落到对面丰华楼二层的某些人眼里,却是忍不住暗暗辛酸又妒忌,连手中的茶杯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冯二,你看到什么了反应这么大?”同在雅间的狐朋狗友跟着朝窗户探头,也看到了珍宝居里的夫妇,当即笑话他,“这是还没死了当曹贼的心啊。”
“闭嘴!”冯二脸色阴沉下来,明明已经是个中年纨绔了,还和年轻时候一样冲动。
“我就继续说,人家江夫人不光罗敷有夫,连儿女都年纪不小了……怎么,想打架吗?来啊。”看对面开始扬拳头了,这边也是半点不服输。
“好了好了,老洪你差不多点,别再刺激冯二了。”两只手掌分别压在他们的肩头,雅间里另一位狗友狐朋老好人一样打断了两者的争执,“还有你冯二,老洪也是为你好,当年那个姓江的只是个穷书生就算了,如今人家已经成了我们郡的太守了,你再盯着江夫人可不好,还嫌弃自己遭罪不够?”
“哼。”冯二不爽的从鼻腔里哼出声,但到底没有张口反驳。
“小吴。”老洪已经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勾肩搭背,“你说这些没用的,都好几年了,如果冯二能走出来就不会一直这么个鬼样子了,左右冯伯伯还是令尹,只要他不像几年前那样闹出人命来,太守大人也要给点面子。”
“唉,也是。”小吴叹了口气,拍了拍冯二的后背。
“你们懂什么?谢氏那贱婢本来就是他姓江的在背后……”冯二不屑的张口就来,却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小吴使了个眼色,他登时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嘎然而止。
“哎哎哎,别说这些旧闻了,最近郡里发生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小吴随随便便扯了个新的话头带过刚刚的事儿,“据说有成了气候的山君搞事儿,邪祀都发展到了郡城下辖的村子里了。”
“这衙门的人不得去捞点油水,顺便清扫一下邪祀?”
“去是去了,而且去的时候那庙祝已经跑了,之后带头的兵曹小吏想去旁儿的人家捞油水,结果一看,妈耶,躲屋里的不就是我阿爹阿娘,还有我家那三只小兔崽子吗?!”
“哈哈哈哈,外快捞到自家人身上,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可不是,哈哈哈~”
“喝酒,来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好嘞,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