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筠翻了他一个白眼,径自向屋里去。
孟嘉只得冲宓洮礼貌一笑,也追着秋筠问道:“他还是什么也不说?”
秋筠向斜后瞥了一眼,“刚才你听见了?自从搬到这里来,他言行一向如此。每日必要睡足五个时辰,吃食花费足足要添一倍,每日叽叽喳喳举止轻浮……这么个麻烦要养他到什么时候?”
孟嘉笑道:“这人说话挺有意思的,我看你也不是很烦他嘛……好,算我没说。”
依照秋筠的性子,她要是真的对此人极度厌烦,早就搬走了,还在这里跟他废什么话。
这么多年总见她一个人,有只闹喳喳的小雀儿给她开开心也好。
因有此想,午饭时,孟嘉便对宓洮表现得十分友善。
宓洮笑道:“小孟大人心胸宽广,你不计较被在下诓骗一事?”
孟嘉道:“生死关头,人皆有求生之心。何况,人心本就难测,即使满面真诚,谁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宓洮伸手夹肉的动作没有一丝停滞,慨叹道:“谁说不是?孟大人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地,真是让在下佩服。”
他一伸手,露出袖缘一簇活灵活现的海棠花,正巧被甜缨看见。
小丫头不禁道:“宓公子,你袖边儿的海棠花真好看!连那么小的露珠儿都绣得跟真的似的,是哪家的绣工?”
“这个。”宓洮把肉塞进嘴里,捋着袖边儿给甜缨细看,“我自己没事儿绣着玩儿的!”
“自己……”甜缨瞪大了眼睛,伸手上去摸了摸,“哇!大人你快看,这针脚好细!”
孟嘉也细看了两眼,奇道:“还真是……人说蜀娘工绣,也不过如此。想不到宓公子不仅舞艺奇绝,连绣工都这么出色。”
宓洮理理袖子,接着扒饭,“何止,本公子还貌若天仙,偏偏流落在浣月楼,真是白瞎了这手本事!要是做个绣师,怎么还不名扬四海、一作难求?”
秋筠夹了块笋干,不咸不淡道:“昨日之事还提它干什么。既然你还有这份儿手艺,上街卖绣品也饿不死自己,开春了自己想办法吧。”
宓洮抬眼瞅了瞅秋筠,小心翼翼道:“……你不会真让我上街摆摊子吧?”
“唔。”秋筠挑挑眉,“有什么不可以吗?”
宓洮扭头看了看另外三人,姜黄从头到尾默默吃饭没有任何看法,孟嘉咳了一声,低头夹菜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甜缨倒是看了他一眼,眼神还很振奋:“宓公子,凭你的手艺,绣出的东西一定不愁卖的!”
“……”
初五开朝,宣布五品以上官员调动,各部改动倒是并不大。唯刑部去了一位尚书,众人年前对上的心思也有所猜测,只是没想到,坐上刑部尚书之位的,竟然并非段长信,而是吏部侍郎莫大宽。倒是把段长信遣去了太常寺为少卿,从此六部内查无此人了。
孟嘉顺顺当当为官一年就升了四品侍郎,难免惹来闲话。她这日在衙中值夜,在廊下观月时还听两个巡夜的掌固私话。
一人道:“早知道当今世道如此,何不投生个女人!遂了上头的心意,何至于磋磨了二十年还在这里打转儿?”
另一人道:“女人就容易啦?听说那位淮南王世子私底下有些……随了老根儿了!听说淮南王有天生的隐疾,屋里头不大行,指不定这位世子也承了这毛病,爷儿俩后院一个赛一个,比大水冲过还干净!后院里娶个人,是为遮人耳目……否则淮南王何至于这么多年只有这一个儿子,且还舍得把儿子送进京来?”
“说起这个,听说今日朝上说起,各地节度使都递了奏表,要把儿子送来呢!礼部和太常寺的人可要忙个人仰马翻了!”
“管他们呢!平日里就他们最闲,风水轮流转,也该咱们清闲清闲……”
“是啊,我还听户部的……”
孟嘉笑了笑,经他们一提,不免勾起她的思绪来。
说起各地节度送子进京的事,自初六山南东道节度使进表,陆陆续续到了十一二,各地的消息雪花一样往京中飞来,京中便盛议,这事许是和华钊封王之后在淮南与江州交界夺了江南道一处盐池和一所铜矿有关。
江南道上奏朝廷,被淮南翻出不知道哪一年的一张古图,硬说此地本属淮南,乃江南道当年无故侵占。此话按说很没有道理——地盘是朝廷划好的,你说属谁就属谁?没想到,淮南这般蛮不讲理的行径只被朝廷派人训斥了一下,盐池和铜矿归还给江南道的事,根本就没提!
这件事不大不小,是个不好的前兆。
朝廷会借着淮南和暗中控制的势力,步步蚕食,再向他们动手吗?
眼下只有两条路:第一,反;第二,顺。
反,须得慎重,最好是有个有钱有兵又有粮的先起事,那便一呼百应了。然能走到这步的都爱惜一生心血,没被逼急了就是时候还不到,好好的日子过着,养一天就肥一天,绝不肯做这个出头鸟。
既然一时找不出这个可靠的带头人,朝廷的态度又摆在明面上,便只能先舍个儿子——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