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盯着从不远处缓步而来的美貌女子,心里疑惑。她总觉得此人似乎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是谁家的姑娘了。父兄官衔在四品上的适龄女儿她熟悉得很,按说这样姿容,她应当不会忘了才是。要说是郡主县主,那可不会这么悄无声息。
不过,听着既然是这两个丫头的正主来了,这件事也就快结了。
见孟嘉自顾自在她对面落坐,裴珠冷笑一声,“这是你的人?怎么和主人一样的不懂规矩!”
孟嘉道:“夫人说笑了,她们在我府里一向是循规蹈矩。只是少见您这样的贵人,出得门来不认识夫人,教您不高兴了。这大节之下,今天不管是谁的错,夫人卖我一个面子,我也卖夫人一个面子,小事化了,最好不过,您说呢——掌柜的!”
玲珑阁的掌柜康正慌忙从人堆后头跑了出来,应承道:“姑娘。”
“取一对足实坠子,算我初次相见赠夫人的一点儿心意。”
裴珠止道:“慢!把你这儿的那只缠香冠子给本夫人取来。”
康正抬眼看了裴珠一眼,见她目露警告,忙垂首道:“是。”
裴珠虽然还算保养得宜,究竟岁数在那儿 ,自觉比年轻姑娘更高了一头,她身份又在那个份儿上。见孟嘉这样与她平起平坐的架势,便觉对方是在有意压她一头。
孟嘉今日原是气不顺,想着递对方一个台阶,随便问了问水香和秋筠两人的说法。
水香道:“我受夫人命跟着掌柜的取一套宝石头面,经过木兰高几处,偏这人就不知死活地撞了我!害得我摔了一跤,将宝石头面上的金流苏扑坏了好几根!”
秋筠冷笑道:“分明是你脚下不稳,我见有人过来,已经匆忙闪避,连根衣带也没碰到你!”
围观之人有话说的也是吞吞吐吐,有说看见秋筠撞了人的,有说未曾注意到的。
裴珠看向孟嘉:“听见了?就是没有一个人说她是无辜的!难道我的人为了一点儿金子平白栽害她不成?”
孟嘉环视一周,看遍众人神色,向裴珠笑道:“谁是谁非,自有天见。不过夫人说得是,为几根儿金流苏何至于大动干戈,我年轻,就向夫人赔个礼,这对金坠子,算我给夫人的一点儿心意。”
裴珠转头细赏着桌子上那顶缠香冠,状似无意道:“那头面的修补之资呢?”
这是里外都要她出血啊……
孟嘉微微一笑,似笑非笑道:“要不然,这对坠子由夫人送我,修补的工钱归我出,如何?”
几两银子是小事,她的诚意拿足了,裴珠不接着,她不能接着拿秋筠的脸面去垫。
裴珠冷哼一声,笑道:“你以为我差几两银子?只是这么多人看着,教我怎么好被一对坠子收买了,没得叫人说我眼皮子浅,没见过东西。”
孟嘉看了看她手头的冠子,会意:“你想让我买下它相赠?”
裴珠唇角勾出一个嘲讽弧度,“这才叫个真诚心!”
人群骚动起来,不知谁提了一句,“这只冠子寻常人见都不得一见,听说玲珑阁卖了两三个月都没卖出去,要价一千五百金呢!”
“方才那套宝石头面才值多少??”
“那也能比?!没瞧见这只冠子上弄出了多少精巧花样!”
……
秋筠面无表情:“这是讹人了吧?”
水香立刻指着秋筠斥道:“夫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我看你是真想到京兆府的大狱里吃几天牢饭!”
裴珠也不睬秋筠的话,直道:“赔不起这个礼,就好好把自己的过错认下,将店家的损失赔了,本夫人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人,今天这事就算了。”
秋筠冷笑一声,“我看还是去京兆府的大狱里躺两天舒服,正巧,我还真想试试牢饭什么滋味。”
孟嘉拾起冠子上的一只流苏钗子,轻轻晃了晃,滴滴答答的莹透红宝石沉甸甸地悠荡起来,发出令人心碎的声响。
她瞧了一眼秋筠,暗叹一口气。
罢了,也算卖上官一个面子。
孟嘉把钗子搁回去,笑道:“既然夫人执意,一点儿匠人工费而已,我出了。”
裴珠松了一口气,对方退了步,她心有余悸,也不再逼着对方认错,随意摆手道:“罢了,还算你知情识趣。”
孟嘉拍了拍秋筠肩头,示意她作罢,秋筠抿抿唇,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本来事情到这里已经完了,虽说吃了点儿亏,到底是没有真把秋筠搭进京兆府。这位段夫人,不大讲道理,也不大有分寸,和她纠缠是个麻烦,再下去也是白惹一肚子气。
这边萧瑟而归,那边众星捧月,原本一错身就没了的事儿,偏偏坏在孟嘉耳朵太好,从那么一堆人里准确无误地听出一声冷啐,紧接一句不大中听的烂话——
“一个给人解闷逗趣儿的贱胚,也配来这里争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