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儿。”
“哦……你接着猜吧。”
孟嘉睁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揶揄道:“不会吧?殿下是这么跟你说的?”
“哦,那倒不是。”夏泽明合起折扇,在手心敲了敲,微笑道,“我觉得听你猜测很有意思。”
孟嘉伸手,“一百两。”
“狮子大开口啊……”夏泽明啧啧两声,“几句话就想挣出半年薪俸来,京中茶楼里头的说书先生捆一起也没这么贵。”
孟嘉叹口气:“没办法,一家子都靠我挣饭吃,没个旁的来钱道怎么成?从百姓身上刮油我不忍心,宰夏大人这样富赛石崇的翩翩公子自然不能错过机会。”
夏泽明目光闪烁,好奇道:“你真能猜出来?”
“一百两。”
夏泽明把手里的扇子打开,在孟嘉面前晃了晃,“名家手笔,绝对值好几个一百两,猜出来就归你。”
扇面上画的是水墨石兰,有几分幽然风致。用笔还不错,很干净,留白也恰到好处,落款印鉴是红山居士,几十年前河东一位有名的画师,其作放到现在,确实值这个价钱。
孟嘉瞧得真切,咳了一咳,便道:“我又不是神仙……试试吧。”
“许是,和定王世子有关?”此话一出,见夏泽明眼神僵了一僵,孟嘉笑笑,“看来是的。”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难道真的就那么巧,凶手很适时地掩过众人耳目在园中打昏宫女,又恰恰巧巧地目睹了我和张霁的矛盾,难道这么大的事情他会临时起意?张霁也不至于这么配合他吧……如果说,猜得大胆一些,张霁本身就是和别人谋划好了冲我来的……凶手,会不会原本是和张霁谋定相救,或者,他提前从张霁的同谋那里知道了计划?”
孟嘉看着夏泽明变了又变的脸色,继续缓缓道:“至于他的身份,就要联系到另外两样东西……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湖边居然发现了一品奇楠香,这实在不能不让人产生一些特殊的联想。沉香产自岭南一带,奇楠更是其中珍品,若为舶来之物,价值恐怕要更上一层楼。这样的东西,非豪商巨贾不能得,岂会随便出现在一个杀人凶手身上?而豪商巨贾,实在没有同时得罪张浃和定王的必要,且在皇家池馆杀人,这能有什么好处呢?”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孟嘉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直盯着夏泽明,低而慢道,“奇楠供皇室,也有可能是皇室的近人。”
“初看各位大人的反应,我便觉得很是不对,他们似乎是同时想到了谁,却又不便说。张大人的反应尤其大了一些,后来我向甘将军打听,才知道,定王世子爱此香成狂,此事几乎人人皆知,如果是他的亲近人,佩此香,倒也合理。”
夏泽明理了理思绪,拍了拍掌,笑意粲然:“果然精彩。琼芳馆守卫已经里里外外排查过,均无单独走失之人,只有一处漏洞——张三姑娘出事后,定王妃忽然接到奏报,说世子重彻在马场摔伤,她便匆匆带人离馆。可来奏报的,是个怪腔怪调的女人。”
“小厮奏报也不敢直入西苑,应当先禀明定王才是。”孟嘉揣度他用词,试探道,“你怀疑其实是个男人?”
夏泽明摇了摇头:“我可并没有这样说,是真是假,抓了看看才知道。”
孟嘉筷子顿了顿,淡淡道:“殿下的意思,是要往王府查?”
夏泽明把扇子递给她,笑道:“孟大人聪慧。”
孟嘉毫不客气地接过,展开细看,却道:“我有那个胆子?你们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夏泽明道:“你没有那个胆子,还敢一口猜中定王世子?孟大人,你可别忘了,这件案子的主犯名头现在还罩在你头上,查不出真相,被定王摁着顶罪,你恐怕就要从假囚变作真囚了。”
孟嘉冷笑道:“赶鸭子上架——我一个五品郎中,去跟王爷府硬碰?还没把犯人提出来,恐怕我就先被乱棍打死了!”
“放心吧!他们不敢。”夏泽明笑嘻嘻道,“如今举朝都盯着这个案子,你作为主理人拿人问话合情合理,定王敢动你一根手指头都算心虚,更别说打杀了。张霁毕竟是他的准儿媳妇,这时候要真是把动静闹大,杀人的嫌疑粘在了儿子身上,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来官职是这个用处,能令人一死‘重于泰山’。”孟嘉自嘲一笑,随即反问,“要是真沿着那人摸出是世子呢?”
夏泽明起身,拂了拂衣上也许存在的灰尘,“那剩下的就是殿下的事情了。”
夏泽明飘然而去,孟嘉看着他仙人一样的背影,忽然出了一声——
“真是他吗?”
夏泽明抬了抬手示意再会,却并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回头。
孟嘉举起眼前斟满的青瓷杯,嗅了嗅酒香,抬手泼在了地上。
第二日,金光洒入幽窗,刑部大牢里在押的案犯仍是呆呆木木,丝毫感受不到自然带给人间的半寸希望。孟嘉在狱吏的带领下出了牢房,沿路走动时,路过一间多人囚房,其内一角缩着孤孤单单的一人,囚服脏得看不出本色,头发乱蓬蓬地沾带着稻草碎屑,成缕打结,胡子满了半张脸,看来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打量他,猛地向孟嘉的方向看来。
被他一盯,孟嘉眼皮忽然跳了一下,转过了目光。
等过了这里,她才问狱吏道:“方才那一大间关的都是什么人?”
狱吏回头看了一眼,随意道:“刚才呀……那是陆兴镖局的镖师,头两年走岔了一桩生意,本来说押的是一趟金银瓷器,谁知道从那七八口大箱子里搜出了十几具尸首!听说里面还有托镖的雇主呢!唉,走那一趟镖的人就全被大理寺抓了,定了案交到刑部,如今但候旨意下来,预备着秋后就要问斩的。”
孟嘉心下转了两转,眼见着大门就在眼前,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刚出大牢,门外已经有一男一女等候。男的着甲,是卫士打扮。女的抱剑,面目冷肃,鹅黄衣裙,扣着银甲皮护腕,干净利落,俊俏挺拔,令人无端想到秋日里顶霜而立的龙爪菊。
男人一见她,便拱手道:“末将右卫府校尉计寒宵,昨日琼芳馆守卫由末将负责,因此奉命前来协助大人查案。”
“有劳计校尉。”孟嘉点点头,随即向那冷脸女子挑挑眉,含笑张口,略带轻佻,“美人儿,你呢?”
美人瞥了她一眼,躬身行礼,声音也似面目清冷:“奴婢长公主殿下府中彩女,姜黄,奉长公主令,保护大人。”
“原来是姜姑娘。”孟嘉浅浅一笑以示友好。
还有人保护,看来应该不是要她去送个死。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