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世岚抹了把泪,又转头看向她:“阿姐什么时候和花三姐见过的?”
邵世涵热络地在申如月对面坐下,又兀自倒了杯茶,全然褪下了刚刚进屋的拘束,“当初在锦州寻你时想去胭脂铺给你挑点小玩意,就盼着哪日重逢能给你送些见面礼,没想到歪打正着那店铺竟是花二娘开的。恰好那天三娘也在,便多聊了几句,儿时一别,倒没想过今日还有机会重逢。”
二娘亦是眼含热泪,抽出帕子抚了抚眼角,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阿月刚刚所说的欧阳瞻要找的人……”
“是我。”邵世岚的情绪一向把控得很好,方才见到许久未见的儿时旧友一时有些失态,但又马上收回了情绪。
花三娘闻言,本就没有平息的愤怒再上心头:“我就知道!欧阳家没一个好东西!二姐还留在成县,总会被欧阳家打压,当初就劝她和我一起出来,虽然沂州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更冷更穷,但日子好歹不用那样提心吊胆!”
邵世岚闻言只是叹息。她亦回到锦州不久,不曾想已经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儿时欧阳家还籍籍无名,倒不知是借了何方的势力,才能有今日一手遮天的本事。
她轻咳一声,又慢慢喝了口姜汤。
看了众人一眼,强压着眼中的疲惫道:“一路风寒,我带了些草药可以驱寒,恰好借了三姐的炉火煎煮。”
说着,又咳了两声,但久久没能缓过气来,反而越咳越烈。
花三娘不忍心,接过她手中的药包,又唤来了小厮带着她们。
“你们今日且早些歇息,我这儿客房管够,酒肉也管够,锦州管不到我头上,什么多余的事都不要想了,有什么顾虑明天再一同商讨。”
邵世岚虚弱地点了点头,医者自医,她是这群人里身子骨最弱的,感觉已有些发热。后退几步离众人远了些才回了自己房间躺下休息,又多喝了几碗药汤,只盼闷一闷汗又能马上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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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如月半卧在床,推开一侧窗,凝神站立。
已出了锦州的辖管,但惊魂仍未定。中间的林山将两州分割,平日往来甚少。一面深林还在锦州辖管之内,而这边的黄土又是沂州的辽辽边际。
她早料到有离开锦州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是被锦州官兵追赶着逃出来的。
过去的一年里她虽不常在锦州城内赶集,却没少在锦州周围找落脚的地方,只是往南、往东、往西的地方甚至连锦州都不如。又恰好得了花二娘的照顾,知道花三娘这儿有一个她能落脚的地方。
锦州至少还有一个欧阳家能缴上些赋税,沂州更是连官府的人都变得面黄饥瘦。如此说来沂州能勉强保全,还算净土,估计也有这片林子阻隔其中的缘故。
欧阳家瞧不上沂州这样的荒凉之地,所以不曾下手针对抢掠。虽然只隔了一片山林,但气候却已经隔了半边天,景致人文也大不相同了。不久前的追逃恍如隔世。
林边枝叶晃动,传来比狂风吹过更为劲怒的声响,申如月默默收回目光,放下半颗心。
看样子紧跟在后的驯兽团也归了林边,有她和白虎的气息在,它们也不会跑远。
正想着,又见大灰鹰远远飞来,唯它一只。申如月有些奇怪,难得它落了单,竟没有冬风那只白色海东青跟着,若两只一同前来,更是一道飒爽靓丽之景。
她伸出手,站在窗边阴暗处,虽不明显,但亦习惯性地等着大灰鹰闻着她的气息而落到她的手上。
心中亦有疑惑,若非号令,大灰鹰又怎会离开冬风形单影只地在空中盘旋?
她垂着眼,静思倚窗等待,许久,她抬着的手臂依然空空荡荡。申如月抬眸,那空中已无大灰的身影!
灰鹰还能去哪?她心中大惊。
难道还能有第二位主人?如此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又很快被申如月否定。
都说鹰为霸主,冷血无情,可一旦认主,又忠贞不二。不然冬风也不会选择回头,带了申夫人有关的驯养痕迹,继续将申如月认作主人。
她望向远方天边,目眦欲裂,大口地喘着气,合了手已经置于唇边,正欲轻吹号角,将这头不忠心的鹰发号召回。
不曾想,眼角的余光适时扫到了一抹灰色。暗灰的羽毛带了些油黑的亮,尾部的两片棕羽覆在上头,振翅后又轻落。
申如月收回呼吸,有些难以置信地朝着这抹灰亮偏过头去。
临屋的轩窗已向外推开完全撑起,灰鹰正立在窗框边缘,俯首静候,尖喙点地,平日躁动的鹰在一只大手的抚摸之下乖巧温顺,沉寂地等在床边,并无半点不耐。
这是绝对臣服的姿势,正等着它面对的主人发号施令。
无论灰鹰还是海东青,在她面前都从未出现过如此恭敬之态。足以见得对面驯技之卓越高超。
申如月瞳孔紧缩,心也同时如被那只拿手拂过,又狠狠抓起来,骤然往下抛沉,坠入深渊。全身毛孔都被冷空气所侵袭霸占,冻得她不寒而栗,牙关紧咬,强忍着自己不要发出半点声响。
那只手她绝不会认错。
更何况她记得清楚,隔壁歇下的本就是饶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