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幸被孙红叫去了校长办公室。
大家知道,这是作弊的事情有处理结果了。
刘月月戳了戳池舒的手臂:“怎么样,去看看?”
于半夏也怂恿:“他们喊叶幸过去,肯定是要问他的意见,你就不想知道知道?”
池舒犹豫:“那……现在走?”
“走啊,咱们一起去看看呗,要是不公平还能帮叶幸说上两句呢。”杨连浩跳出来,这话讲得十分有理有据。
于是乌泱泱的一群人缀在了叶幸后边,跟他和孙老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孙红早就注意到了,但未加阻拦,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等到了综合楼门口,她扭头一看,一群人立马手忙脚乱围出个圈,盯着圈子正中间的一棵香樟树嘀嘀咕咕,装作正在背生物定律的样子。孙红心里觉得好笑,却没有表露出来,看得他们当中有些人脸发红了才转回来,一脸正经地把叶幸带到办公室外头,而后自己离开了这里。
电梯楼层数跳到“一”。
十班成员终于从楼梯间冒出来,一个比一个急哄哄地凑到叶幸身边。
“你……要怎么做?”池舒问。
“你想我怎么做?”叶幸回答。
“想我原谅他吗?”叶幸似乎笑了一下,角落里绿幽幽的龟背竹泛着清凉波光,风一吹便沙沙作响。
“不是……”
池舒和他隔得不远,能感受到走廊尽头吹来的清风,却不会被略显刺眼的阳光晒到,因为叶幸完全替她挡去了这些。
“那对你不公平。”她只道。
“所以,你……”
“我是想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有你有资格做选择。叶幸,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咳咳咳!”
“嘿!”
“哎哟……”
池舒背后猛地传来许多声音,压着劲儿变着法儿地钻进两人的耳朵,她脸色登时发烧似的红了起来,嘴里的话变成了:“不只是我,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一群人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呢是呢,我们大家都支持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池舒简直烧到大脑,一抬头却发现叶幸隐隐在笑,脸上洋溢着一种妖异的令人沉醉的安详。
气得她白他一眼。
叶幸倒是不痛不痒,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池舒直接替他敲了门,邓校长喊了句“进来”,她轻轻推着叶幸,众人眼看着他走了进去,大门紧闭。
大家贴在了窗户外头。
发现求情不起作用的家长们,带着孩子回了家。这些人受到的处罚较轻,最多也就是记过加停课,停课时长都在三个月之内。归校后如果表现良好,高三还可以撤销处分。
办公室里剩下的,就只有校长、郭主任、两个门卫,胡竟、韩奶奶和叶幸。
卜一进门,韩奶奶就来到了叶幸的身边,那速度连郭主任都没反应过来。她拉紧了叶幸的双手,枯树皮似的手掌将他的手包在里面,神情愧疚,看上去无地自容,任胡竟怎么拉扯都拽不住。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韩奶奶开口便落下一行热泪。
郭主任知道她的心思,想分开他们,却苦于无从下手。
胡竟倒是肯下手,但韩奶奶此刻半分也不理他了,一双老手铁钳子似的箍住叶幸,怎么也不肯松开。
她懂羞耻,也知道自己在道德绑架,倚老卖老。
但是她没办法。
胡竟的爹妈等于没有,他就只有她,只有这么一个没文化没本事的老太太心里头还有他。这孩子寒窗苦读十来年,好不容易考上林海一中,离大学只有一步之遥,却被宣告了退学,这是她的失职,是她没有尽到奶奶的责任。
她今天豁出这条老命,不要这张老脸,哪怕是给人家跪下磕头,哪怕是在校长面前撒泼打滚,也决不能让孙子被赶出校门。
“孩子,都是我没把胡竟这混小子教育好,我才是根呐,你打我,你骂我,求求你给他说两句话……”韩奶奶嚎哭着,上半身朝叶幸倾斜着,下半身被自己的孙子向后拉扯着,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老旧外套刮擦在叶幸的身上,蹭得他的手背一片红痕。
叶幸扶着她,几乎托了她全身的重量,才确保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太太不会“噗通”跪倒在地。他瞧着她浑浊灰白的眼睛:“奶奶,他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韩奶奶比他更明白这些道理,她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敢做就要敢当。但今天她只能说违心的话,做自己都鄙夷的事。
她哭到力竭,郭主任过来扶她。
韩奶奶脸上顺从,却趁着叶幸放手的时机在众人面前直接朝他跪下。
常年干活的人力气大得很,韩奶奶死命要跪,郭主任这个一百七十多斤的大男人竟然一时没有拽住。幸好叶幸反应快,当即抱住她的肋下,胡竟惊喊一声,三个人合力才让她站直。
邓校长被吓得站起了身,他挥挥手,两个门卫大叔上前半架着韩奶奶才总算让她坐下。
胡竟红着眼喊:“奶奶,您这是干什么?”
韩奶奶拿拳头锤着他,哭着:“你还不知悔改吗?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甘心?跟这位同学道歉!”
胡竟攥紧了拳头,本想说不,可看到自己奶奶一头稀疏的银发,还是耻辱地弯下了腰,齿缝间溢出一句:“叶幸,对不起。”
韩奶奶用力按着他的头,低到和自己齐平的高度:“诚心点!”
胡竟咬着牙,直勾勾看着地面:“叶幸同学,是我鬼迷心窍,拿作弊诬陷你,对不起。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能减少一些对你的伤害。”
叶幸站在会议室中间。
韩奶奶拿哀求而又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他,一绺一绺的白发在他面前浮动,郭主任拿看似公正的模样等待他,眼里压抑着对这一老一少的不忍,邓校长戴着眼镜,一动不动地坐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人群积聚起来的燥热气息悉数喷到了叶幸这里,他合了下那双淡漠的眼睛,只动了动嘴唇,“好,我原谅你。”
叶幸睁开眼,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但不是因为你。希望你不要再做错事,珍惜身边人。”
从大局来看,这是一个完美的结果。苦主都发了话,惩处自然而然从退学降为停学半年。
邓校长发话让众人离开,叶幸推门而出的一瞬间,看见校长那副薄薄的镜片之下貌似有道一闪而过的笑意。
看来大家都很满意。
往后几天,告示贴出来,其他学校也是差不多的处理方法,众人这才晓得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周之内还有人兴致勃勃地讨论,但随着二轮复习的紧迫进程,一周之后便被所有人都抛之脑后了。
一中学习进度快,实验班更甚。
池舒每天都被各种知识点淹没,徜徉在由单词、公式、元素周期表构造的书山题海当中,为了保证美术功课的质量,她只好把睡觉的节点往后推迟三十分钟。
杨连浩、赵晨阳、于半夏,这些人都有竞赛要参加,白天只上半天课,下午和晚自习被聚集到二楼空教室在各大教练的监督下疯狂刷题,三十个人的小班,郭主任天天来回巡查。
刘月月和那些要准备新作文大赛决赛的同学,晚自习已经不用再做任何的试卷,他们把一半的时间用来看书,一半的时间用来练笔,刘月月嘴上说着顺其自然,实际用完的笔芯塞满了又一个文具袋。
剩下的人,有已经获得保送资格的,有正在准备自主招生的,还有预备着参加心仪学校夏令营的。
青桐鸣大联考像一记清醒剂,给这些天之骄子注入无限活力,一时之间众人都意识到升学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似乎个个都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