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也是。”
池舒进了后座,赵叔把小拉杆箱放进车内,给她关上车门,远远地冲着叶幸点了下头,算是问好。
黑色宾利哪怕在这如海车流中都十分惹眼,因此他们离开得很快。
叶幸骑上电动车,与他们背道而驰。
会考时间是阳历一月十二到十四号,为期三天,共十科。
今天是考试的第二天。
叶幸照例六点多起床,热了热昨晚的小米粥,配着一盘炒菜和馒头,热气腾腾的食物进了肚,一会儿骑车才不冷。
从小区到四中很远,这段路刚好没地铁,坐公交又太慢。进考场的规定时间是八点半,如果要在八点十五左右到达,他必须在六点五十就从家出发。
叶幸裹好了帽子、围巾和口罩,套上一件耐脏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才合上了家里的大门。
外面天光大亮,但温度很低,叶幸估计至少有零下三度,空气湿漉漉的,让人担心会不会下雨。他把手伸进挡风被里,口袋中的雨衣安稳地待在那里,他的心才稍微定了下。
之前有次下暴雨,叶幸发现自己的雨衣被人摸走了,雨势不见停歇,他只能冒雨回家,后果就是重感冒发烧,耽误他很多功夫。
往后,每次他用完雨衣都会塞进自己的书包,直到下次下雨,再重新拿出。
生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对于物质和时间都不富裕的人来说,那是很大的麻烦。
叶幸总要学会规避这些麻烦。
七点钟。
叶幸骑着电动车在人群稀落的街道里穿行,寒颤颤的空气铺天盖地朝他卷过来,“哒哒”滴进他的身体,钻入他裸露在外皮肤的每个缝隙。
叶幸眯了下眼。
灰色的毛线帽压塌了他柔软的头发,厚实的围巾和口罩又遮住他的脖子和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要看路的眼睛。风直往脸上扑,吹得他眼眶发酸,眉弓冰冷。
叶幸停下来,两只手给眼睛回温,然后继续赶路。
电动车在他的驾驶下向着目的地不断靠近,他经过一个又一个小区。这些楼房一会儿破败,一会儿高耸入云,道路两边的汽车一会儿美轮美奂,一会儿又蒙遍尘埃。街边商场的橱窗里稀稀落落地摆着六位数的高级珠宝和服饰,可另一端清洁工人正努力地挥动手里的打扫工具。
叶幸看着路。
又看到这些。
他的视力是敏锐的,但他的眼睛是空心的,是冷的,是硬的。
他的心里浮现出一大堆英文单词和物理公式。
subvert,transform,beloved。自由落体运动、平抛运动、斜上抛运动,机械能是守恒的,动量也是守恒的,它们的原理是什么,身边的应用又有什么。
这些都是有用的东西。
八点十三分,叶幸终于到达目的地。
四中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街道两边混杂着市内各个高中的学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只等着门口的保安大叔开门。
叶幸把电动车锁好,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默默回忆今天考试的科目内容。
周围人声嘈杂,背书的,聊天的,打着哈欠还没睡醒的,于他而言如无物。他闭上眼睛,各种知识点就在脑海里不断闪现。
大概二十七八分,叶幸睁开眼。
他扫了一眼聊天界面,给池舒发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
两人考场相近,约好在校门口碰面,可现在门口的安保人员都开始检查准考证了,他仍没有见到池舒的身影。
叶幸有些不安,攥着手机的手心因为紧张沁出薄汗。
在他盯着手机看了足足两分钟后,终于等到了对面的回应。
一通电话打过来,池舒的声音有些焦急,“我们前面发生了交通事故,没有人员伤亡,但是路被堵住了。”
和她的声音一起传来的,是那头不知道多少人的斥责和埋怨,吵吵嚷嚷,叶幸不得把脸贴近手机才能听清。
他立即开口:“你现在在哪儿?离四中有多远?”
“我在高架桥上,旁边是新月大厦,离考场还有四五公里。”
池舒缓了口气,望着前面拥堵的路况和不远处正在打电话的赵叔与父亲,“这块儿全都堵死了,汽车根本走不动。我爸爸和赵叔在打电话找人过来,已经等了快十分钟了。”
“你别着急,发给我你的位置。”
通话还在持续,池舒不知道他要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点了发送。
现在已经八点三十多了,考场的门也已经开了,叶幸从不迟到,这会儿应该已经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排队准备进行考前检查。
池舒想到这里,有些庆幸他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站在车外,努力压下面上的焦虑。爸爸和赵叔已经很自责了,她只能尽力安慰两人,不敢再给他们压力。
潮湿阴寒的风刀子一般削上池舒的脸,又无孔不入地扎进她的心里。
因为坐车,池舒今天没有带名字和围巾,面临这样恶劣的天气,她只好把毛衣和羽绒服拉的更高,奋力把身体缩进里面去。
池舒在桥上走动,和叶幸的电话已经挂了,路还有那么远,很多同学都已经到了考场,爸爸也不知道有没有借到电动车。
看着手机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往后跳动,她的心里砰砰直跳,脑袋也一阵一阵地发晕。
池舒不得已靠在车身上,微微弓起了后背。
“好了好了,我老婆骑电动车过来了。”赵叔扬起手里的手机,激动到快要跳起来。
池爸忍不住攥住他的胳膊,“哎呀,你们真是帮了大忙了!”
“可别这么说,要不是我挑了这条路也不会耽搁这么久。”赵叔有些内疚地低下头,又不安地撑起一个笑来,“再说了池舒是个好孩子,我老婆刚好今天在家休息,她愿意来帮忙的。”
“是,但愿能赶上吧。”池爸垂下手。
事情有了盼头,池爸终于有时间冷静,他扭过头想告诉池舒这个好消息,却看见她倚在车门上,弯着腰,像风吹一吹就要落下的枯枝败叶。
池爸哆嗦着腿跑近了,嘴里面不断地喊着“小舒”。
池舒晃晃脑袋,借着冷风让自己清醒,池爸捞着她,她靠着这股劲儿才好不容易站稳。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着急了。”
“不过现在好多了,爸,你别担心。”
“好好,没事儿就行。”池爸说着,两道眉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他拍拍池舒的后背,哄小孩似的劝慰:“你赵叔她妻子已经往这儿赶了,十分钟就到,千万别急,啊。”
池舒弯了弯嘴角。
这确实是好消息,只要能在开考前十五分钟内赶到,都可以继续考试,不是吗?
前方道路仍然堵塞,最多只能两人并行,就算电动车估计也只能勉强通过。
赵叔按照自己老婆的嘱咐,带着两人往高架桥下走,去那个显眼的公交站牌旁。时间紧迫,节约一分是一分,至少别让孩子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
大概五六分钟后,八点四十四,三个人就要下高架桥的时候。
池舒听见有人急切地喊她的名字。
她往前跑了两步,猛地抬起头。
一辆电动车停在她的跟前,骑车的男生拉下口罩。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