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礼抵达北京的时候,并没有下雪。
他照常完成他的工作——或者把这些事情叫做工作吧。与他人会面,言语间带点隐晦的交锋。宴会厅里暖洋洋的,熏得人有些头昏脑胀。结束一日的行程,他来到后海,站定了,看着月亮下的湖面。本地朋友叫他去吃个便饭,范铭礼笑笑,回绝了,只是沉默看着湖水,月光在其中,柔和地铺下它的倒影。
他身边本应该有一个人的。
朋友说:“你脸色很差。姓陈的老狐狸这么难缠?”
范铭礼不置可否。
朋友说:“心情不好,多看看北京的景色吧。这里开阔,再难过的心情都会被拓宽的。”
这朋友语文不太好。范铭礼听了,微微弯一弯唇角,礼貌地笑了笑:“我会认真看的。”
他回到家。
屋子里一样是冷冷清清。那些厨具、床单、被罩……都只使用过几天。灯光无端多了些惨白的意味,照得人的影子孤零零的。
他依旧给姜绮玉发信息。
姜绮玉回不回,并不要紧。他只是想将自己每天的经历分享给她。他不善言辞,在表达自己想法的一方面,颇有些笨拙。何况说出口的话是一回事,而敲打在手机屏幕的话语,又是另一回事。他努力将自己的一部分通过手机而传达出去——他没有打电话,因为怕被拒绝。
这个胆小的想法就这么出现了。
为了这一场出差所能够达到的目的,范铭礼费了很大的功夫。保证了每日所需的最低限度睡眠,接下来是与合作伙伴的讨论、周旋……即使是他也难以推掉的酒局,因为这里不再是他的根据地,而是北京。这是一个庞大的,对他而言相对陌生的城市,为了不出错,他难免有些小心翼翼。
在这样的交锋钟,范铭礼其实是有几分隐秘的畅快的。
虽然是合作,但他仍然想要掌握主动权。
只是在一场场应接不暇的幕布间隙中,他回到家抽离出来,有些漠然地审视这一切。
在某一瞬间,他想要回去。
却又不敢踏出那一步。
见到她,她会是什么表情?她会说什么话?自己应该怎么样应答,又该如何挽留——即使范铭礼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再也挽留不了了。
心脏像是刺入了一根针。
计算了这么多,最后或许什么也不会得到。
他去看了巍峨的古城墙。
他沉默地踏足了他们先前来过的所有地方。
将近三十年,他一直一个人,也习惯了。却没想到原来一个人漫步在街道上的时间会被拉得这么长。
路上跑来一只金毛,看见他,猛地往他的脚边一扑。主人赶紧跑过来,手牵着遛狗绳,不住地给范铭礼道歉。
“没关系。”范铭礼说。他低头看了看傻得可爱的金毛,礼貌地问:“我可以摸摸它么?”
主人点点头:“当然可以!”
随后她笑了笑:“听您的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应该是南方人。”
范铭礼点点头。他蹲下来,轻轻抚摸小狗金色的绒毛。狗狗被照顾得很好,毛色金黄,柔软发亮。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达上来。
“多谢。”他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哪里需要谢谢。”金毛主人很豪爽,“你要去哪里?或许我还可以帮个忙。”
范铭礼笑笑:“不知道。或许回家吧。”
他慢慢地走远,来到自己的车旁,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同样沉默着发动车子。车载音乐是首舒缓的钢琴曲。或许是因为这音乐,又或许是连日的工作让他疲乏。范铭礼忽然感到一阵很强烈的困意。
他快要睡过去,却又点开同姜绮玉的聊天框。
他说:「在街上遇见了一只金毛。很可爱。只是没来得及拍照片。」
困意太猛烈,他还未检查有无错字,手指一抖,便“唰”地发送了出去。他条件反射,想要长按撤回,可在准备按下撤回键的刹那——
他看见了一条新的未读信息。
想也不用想这条消息来自谁。
「金毛确实很可爱。」
她说。
而范铭礼能够想象出她的声音。
……
姜绮玉一直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复范铭礼的消息。
只是在回过神的瞬间,回复已经发出去了。
……算了,就这样吧。
姜绮玉想,范铭礼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呢?他能做出让她伤心的事情,却也在挽留时显得颇为青涩。她毫不怀疑,如果她一直不回复,他也能一直执拗发下去。范铭礼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这样固执。
要说她不爱他了吗?那不可能。
同他度过的,差不多一年的这段时间里,姜绮玉扪心自问,这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之一。
而他爱她吗?
这个问题或许不用回答了。
那爱里带了一些掌控,也带了一些傲慢。
跨了大半个国度,范铭礼的消息很快传来:「还没睡?」
姜绮玉:「嗯。」
对方的输入框闪闪烁烁,像是敲了很多字,却在犹豫中又一个个删除。
范铭礼:「早点休息。我记得你明天还有养老院的工作。」
他还记得她的排班表。
姜绮玉觉得,自己算不上坦然——如果坦然,她早该同范铭礼进行你来我往的线上聊天了。她也早该打开那份离婚协议了,而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它放进了柜子里。她一点也没有打开也没有打开的任何冲动。让一个人轻易地放下感情,那是多么荒谬啊。她盯着聊天框,像是要把屏幕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