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变了很多,越城一中也是。”闻疏清察觉到池恒洲的动作,站在原地没动,声音轻的像是夜晚的湖边,“原来我记得那儿没有种树的,现在也种上桂花树了。”
池恒洲顺着闻疏清的视线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棵直至挺立在花坛中的小树。
小树边有几个小孩兜着圈玩耍,往寂静的校园里添了几分活气。
“池恒洲。”
“嗯?”
池恒洲转过头,看见闻疏清在夕阳里像只猫咪似的眯上眼睛,风吹的他半长的头发都乱得不像样子,但闻疏清却好似接受良好。
“我们去……”他的声音顿了顿,尾音都有些发颤,“去南边看看吧。”
池恒洲凝视着他,闻疏清移开目光:“你陪我去,好不好?”
池恒洲很难拒绝来自于闻疏清的任何一个要求。
车子一路开得飞快,但等到了南边也是晚上了。池恒洲下车,闻疏清却生出了些近乡情怯。
“闻疏清?”池恒洲声音很平静,“来都来了,不下来看看吗?”
闻疏清把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些:“说不定她已经搬了家,而且即使没搬家……我也没什么理由去打扰她。”
他接着说:“池恒洲,你知道孟家的事……应该也知道孟兆关过去过得多么风流荒唐吧?”
“荒废学业,身边一群酒肉朋友,天天跑在酒吧乐不思蜀。”这些信息并不难找,在越城南边那片儿随便找个中年人都知道。
闻疏清谛视池恒洲良久:“不止这些。”
闻疏清又想起那个藏在心底很久的名字——闻清芳。
闻疏清很少叫她妈妈,她不喜欢这个称呼,闻疏清也不喜欢。他宁愿叫孟兆关这个畜生爸爸,都不想把闻清芳拖下水。
“我是孟兆关□□后生下来的孩子。”
在闻疏清记忆,闻清芳很少笑,更多的时候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盯着闻疏清。有时候会记得给闻疏清留口饭,有时候会掐着闻疏清的脖子。
“她掐着我的力气也不大,”那个时候闻清芳瘦削得像是皮贴着骨,一哭嚎就像是花尽了她全身上下的力气,“一边掐着我一边哭,看着我的眼神和看敌人差不多。”
平静后她会念叨:“你别怪我,当时孟兆关五万块就平了事,我没办法去申冤。”
年岁尚小的闻疏清狼狈得像条快死了的狗,奄奄一息地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听着她叙述:“我恨死你了,我想让你去死,可是、可是……”
说着,她双手捂住脸:“……可是我没办法让你去死。”
怨恨的眼神落在闻疏清身上,他恍惚间觉得这间房子里困着两具行尸走肉。
“孟兆关因为拒绝了婚约和当时的孟老爷子闹得不太开心,所以去酒吧喝酒解闷。”事情的全貌是闻清芳告诉他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呢喃着,巴不得把这些事刻进闻疏清的脑子里。
孟兆关喝完酒,有些跌跌撞撞地在小巷里绕,却看见巷口里路过一个美人——坦白来讲,他不缺美人,但这天他刚反抗完由父亲指派的婚事,一身劲儿正没处使。他想,女人,我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可我偏偏不要那个无聊的大家闺秀。
闻清芳从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上嗅到了酒气,噩梦降临在她身上,她的身子被迫垮了下去。
昏暗的灯光下,她依稀听见了雨声……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她不知道。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直到母亲焦急地破门而入,她才哭着说:“妈,我被人□□了!”,泪扑簌簌落下,她却惊觉她的世界早已不受她控制。
父亲一横眉,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那么晚,为什么偏要走那条小巷。”姑姑说:“要是报警了,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被人□□了?!不行不行!”妈妈犹豫着,扯扯她的袖子:“姑娘,没事儿啊、没事……”可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孟兆关回去之后便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出一身冷汗,忙去找父亲求情——父亲第一时间想揍他,眼见揍不成才开始想办法:“你答应我以后收心,和朱家那妹子好好过……至于那个小娘们,我叫王助理去查,给她送个五万也够意思了。”
五万把她葬送在了那年,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躲在房里几天,听着门外传来的声音——姑姑说,这些钱够爸爸付完房子剩下来的贷款,干脆算了;爸爸犹豫了一瞬间,最后还是向房贷低头;母亲垂着脑袋,缩在角落里不说话。
“在几经波折之后,她发现自己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接近麻木的心又开始慌乱。”
她问妈妈,妈妈说打掉吧。爸爸也说打掉吧。姑姑说……姑姑说,留下来也没关系,以后万一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又来了,也有威胁的把柄。
最后还是去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打胎对她身体造成的危害太大,闻清芳才把他留下。
“她生下了我,但她对我的恨日复一日地增长。”闻疏清好像听见了雨声,“她发现她没办法不恨我。”
他是那个雨夜的延续,是那个恶魔留在人间的眼线——闻清芳哭着这么说,闻疏清觉得脑袋一阵钝痛,后来才发觉她一边说一边往他头上扔了本厚书。
书砸在他头上,小小的闻疏清张了张嘴,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或许这一切本该由他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