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穿着八破襦裙,簪着精巧的叶脉簪,脸上抹着厚厚的胭脂,眉毛追求时兴画成细长的蛾眉。
那时的手也不是现在这样粗糙暗沉,布满了皱纹无处不皲裂的手。
白芷、白蔹、白术、白茯苓、白及、细辛、葳蕤等磨成细细的粉末,桃仁、杏仁去皮尖,以酒浸泡,取出研成膏状。再加白蜜、牛奶混合成泥,最后盛进精致的盒子里。姐妹们按不同法子做过许多,没办法,弹琵琶的人手是最精心呵护的。
当然,那琵琶也不是如今饱经风霜的这把。紫檀木的身,螺钿交错成不同的花纹,有瑞锦纹,球路纹,山口后的联珠纹被她不小心磕出一个小小的缺口。
后来那把琵琶在战乱中失散了,连同那些昔日的姐妹们。
“弹琵琶很麻烦的”老媪对我道,“天阴的时候潮湿,琵琶声就不清脆,要抹松香。一双手也要仔细养护,不能干重活,娇嫩地樱桃梗都能扎得手疼。”
樱桃啊,樱桃是很金贵的水果。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老媪又弹起琵琶唱道。
梨园里的歌舞,宴席上的美酒,朝来对镜晓妆新,唱罢《柳腰》横波转,那时的她们琵琶声里还有万千繁华。如今这繁华,都被雨打风吹去了。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大厦将倾,所有人都如白蚁仓皇奔逃。
“是梨园的娘子吗?”我问道。
老媪垂眸道:“往事不必再提。”
这就是默认了。
我和她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檐下看着一对飞燕离巢。
旧时王谢堂前燕如今也不得不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纵使肌肤能再莹润如玉,容颜也能重返年少,她的琵琶声也回不去了。我沉默着,没有提起画皮师的身份。国破山河,容颜和肌肤不过是徒劳无功的慰藉。
老媪抬头,看见那一对燕子归巢,对我道:“我该走了。”
“再弹一曲吧。”我将剩下一坛柳林酒递给她请求道。
“算我送你一曲。”她没有接过。
当时在四方城的人应该耳闻过这一桩奇事,有老媪操铁板琵琶高歌《凝碧池》,荒腔走板,声振林木,有过路者闻其词,涕零如雨。
她是这么唱的:
凝碧池头奏管弦,百僚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万户伤心生野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