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梁使来访,接走他们的质子。
赵懿安依言没有前去送行。
她兀自躺在藏书阁的书堆里,直到赵惜安将她找出来。
“姐姐,你不去送送他吗?”
“不去。”赵懿安翻了个身。
赵惜安有些急,“你说你,平时看着你们倒还挺好,怎么关键时刻反而坏事?你好人做到底,送送人家又不耽误你什么,还能最后留个好印象。”
赵懿安闻言,翻过身来盯着她瞧,直盯得赵惜安有些发毛,她才悠悠开口道:“你这么急着要我送他做什么?之前你不让我问我也就没问,现在人都走了,不妨告诉我。”
赵惜安沉默半晌,还是没说话。
赵懿安看她这样,也只得叹息一声作罢,“萧衍未来会是天下之主是吗?”
赵惜安颇为讶异地抬头望向赵懿安,“你......”
赵懿安没等她开口,继续道:“所以你是想要我如何呢?成为他的妻还是他的妾?”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惜安急忙打断她,“我只是想要你跟他交好以谋得一线生机。”
“你怎么不让我杀了他呢?”赵懿安有些好奇道。
“杀了他有什么用?”赵惜安低头,“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大势如此倒不如放一个知道根底的人上去呢。”
“为什么不会是我们呢?”听着她的话,赵懿安下意识道。
“我也不知道。”赵惜安闻言苦笑道,“是啊,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姐姐,我还看不到这么远的地方,这个问题你问我算是问错人了。”
赵懿安郑重摇头,“我打算在这半年内解决婚姻事宜,然后就可以出宫去住公主府。出宫后,我们可以一起找一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姐姐有人选了?”赵惜安笑问。
“你猜。”赵懿安神秘地眨眨眼。
*
赵懿安让人给张授中递了帖子,邀他后日一同去隐山寺赏芍药。
张授中那边很快就回了帖,诚谢赵懿安的邀约,顺便定下了具体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赵懿安收到帖子,随意看过一遍后便放到了一边。
她让云想去紫宸殿找孙忠,将这件事如实告知,并拜请他代为向晋王传达,求一块出宫的令牌。
云想是午后去的紫宸殿,傍晚时分,出宫的令牌便被常禄捧到了汾阳宫里。
赵懿安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那块令牌,心里捉摸着晋王的意思,面上却仍乐呵呵地同常禄说着话。
待到将人送走后,她将这些东西都归拢到一起,又在院子里练了一个半时辰的剑。
练毕,简单沐浴过后,便草草睡下了。
......
一展眼,到了后日。
赵懿安起的很早,在演武场同杨统领练完剑后,便回到汾阳宫开始梳妆。
汾阳宫里井然有序,大家都忙着手头的事,竟然连暖香也比往常安静许多。
赵懿安换上一身娇俏的粉,将额间的碎发梳上去,脸上略施粉黛,轻描眉眼,淡点朱唇。
她坐在镜前打了个盹,待到梳状的宫人将一切收拾妥当后,方才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迈步往殿外走去。
“好困。”
马车内,赵懿安灌了几碗浓茶,还是没忍住,倚靠着云想的肩膀,又睡了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隐山寺到了,赵懿安睁开眼,扶着云想的手,跳下了马车。
她没有带任何人,独自前往约定的地点。
隐山寺的赏景园内,层层叠叠嫣红的芍药开满枝头,赵懿安在被芍药簇拥的亭子里,找到了早到的张授中。
看到她来,张授中起身迎上来。
“殿下。”他拱手恭敬道。
“不必多礼。”赵懿安颔首致意,往亭子里走去。
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个雕成芍药的精巧木盒,盒子里盛放着各色点心,盒边沏了一壶茶,茶口还在冒着热气,隐约可以闻见茶的清香。
赵懿安和张授中相对而坐。
张授中拢袖抬手给她奉茶。
“臣没什么好茶,只有这一壶雨前龙井尚可拿得出手,望殿下不要嫌弃。”张授中含笑道。
赵懿安慢条斯理呷了一口茶,认可地点了点头,“好茶,沏得也好,倒没辜负这么好的茶叶,先生太谦虚了。”
张授中微微笑道:“殿下赏脸邀臣赏芍药,臣自然不敢怠慢了殿下。”
“何必这么客气呢?先生。”赵懿安放下茶盏,报以一笑,“先生这样聪明的人,哪里会不知道我的来意。”
张授中却仍是不为所动一般,继续道:“授中不敢随意揣摩殿下的意思,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殿下想要授中做什么,都是授中之幸。”
赵懿安就是厌烦他这一点,喜欢兜圈子,喜欢说套话,他的话说出来可以有许多种理解的方式,你要是按照你自己的方式理解了,那就是你愚不可及了。
如今六国之间人才本就是流通的。
便是她的父王也不敢随意得罪有才之士,就怕他们一个气不过就出走他国。
何况她呢。
赵懿安没回他的话,而是道:“左右坐在此处也无甚乐趣,不妨四处走走?”
“是。”张授中答应着起身拱手。
赵懿安看着他,心里感慨张授中的仪态实在没得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既符合规矩又赏心悦目。
她想起昔日学习王室礼仪时,教授礼仪的教习就曾对他们说过,最好的礼仪不仅是合礼更兼具雅意。
赵懿安想着,若是那位教习现在在这,看到张授中的仪态,一定也会忍不住感慨。
真是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走吧。”她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二人在隐山寺内走了一会儿,赵懿安看着里面千篇一律的建筑和景色实在有些腻了,便提议去山上走走。
张授中从善如流答应。
二人于是出了隐山寺,随意找了一条路往山上走去。
山林里安静极了,路虽凹凸不平,景色却是极好。
二人随意攀谈着,赵懿安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十足崩溃。
她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车轱辘话说了一箩筐,同样的话题张授中总是翻来覆去地说,赵懿安感觉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他以前给她们授课的时候根本就没这么一板一眼,赵懿安只觉两眼一黑又一黑,火气噌噌噌就要上来。
就在她要憋不住怒气的前夕,似乎是天公作美想保一保这桩“好姻缘”,天空一道炸雷,雨猝不及防就下起来了。
赵懿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抬头望了会儿天,有些崩溃。
他们走了半个多时辰了,一时半会儿肯定赶不回去,且山路本就崎岖,被雨淋湿后更是难以下脚。
她悄悄吐了吐被雨冲刷流到嘴边的脂粉,将被风吹得糊在脸上的发丝薅一边。
“殿下。”张授中将外衣脱下来挡在她的头顶,“一时怕是下不去了,不妨找一个地方躲雨。”
赵懿安木然点头。
二人匆匆走了一会儿,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找到了一个隐山寺存柴火的小木屋躲了进去。
小木屋收拾得还算干净,干燥的木柴枯草整齐堆放着,大约占了整个小屋的一半。
张授中将自己的外衣拧干铺在地上,示意赵懿安稍坐,自己去取了些草木生起火来。
赵懿安感受着湿哒哒的身体和粘腻的面颊,面无表情地望着雨幕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