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妻子,老王总算缓过神来。
他的脸上又带了那讨好的笑,这会儿像是正常了。
“诶诶,给您添麻烦了。”
车厢间摇摇晃晃,他没再和其他人交流,只是那脊背好像更加佝偻了,低着头走了过去。
慢慢吞吞的火车行驶着到了晚上十点多,许多人又开始挑选新一轮的泡面。
3车厢的两口子拿出包榨菜,配着馒头吃。
王姨望着窗外,旁边的公路轿车呼啸而去,可能是儿子曾经路过的地方。
那他也曾看过和她一样的风景。
这么想着,王姨也有了些干劲,她看看旁边安静吃馒头的老汉,难得有些聊天的兴致,“你看,儿子说不定也来过这。”
窗外天暗下来,一整日阴沉沉,被云朵挡住的太阳稍微露出点光,微弱,却带着力量。
路过的麦田金黄,即使没有阳光照耀,依旧漂亮。
草地上牛羊悠然散步,有的三五成群,而有的自成一派,静静等待着天空暗下。
有人骑着马儿,马儿低头吃草,马背上的人却扬起手,对着他们招手。
隔得很远,却能感觉到人脸上的笑。
老王却没有接话。
他只是吃着馒头,没有看向窗外。
“叮~下面播报一则寻人启事:
王今平,男,二十六岁。乌市昌平区三大队人....
......
嘴唇下方有一颗红痣。同行还有一辆…
如有碰到相似人士,亦或者有相关消息,请告知3车厢15D的男士。
本列列车工作人员将全力配合与关注沿途旅客,也希望大家能够群策群力,最后衷心祝愿您早日寻到爱子,家人团聚。”
老王在听到广播的那一瞬间,猛然间落了泪。
他低着头,像是没有感受到四面八方看向他的目光,泪水像是珠串子一样溅落在馒头上,又被他狠狠吃进嘴里。
好咸。
男人的脊背还是那样,带着生活压迫的佝偻,他一口口狠狠吃着馒头,混着泪水咽下。
喉咙发不出声音,唯有旁边的妻子听出了哽咽。
王姨又带了笑。
这次有些不同。
口里的馒头还没有咽下去,卡在嗓子眼,泪水顺着嘴角混进去,带着咸涩。对着前面的人鞠躬,又转过身,对后面的人鞠躬。她双手合十,“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这时候所有人都清醒,在寻人启事响起的时候都默契地安静下来。原本哭闹的小孩被父母教训,停下来睁着葡萄一样的大眼睛。
有些人原本随手扔下的启事被捡起,拿在手里看着那张照片。
夜深了,买了硬座的人曲在座位上,一点一点地晃着头,时不时被晃醒,又迷迷糊糊靠着椅背睡过去。
王姨拍拍她男人的胳膊,“你到这儿睡会吧。”
她站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
“不,”老王看看这一车厢都昏睡的人,“你去找找哪儿人少,睡会儿。”他拿着东西,背包在这,可不能走远。
背包放到地上,老王矮下身子,钻进了座位下面。
他曲着腿,缩了进去。
他们对面的男人也是这么睡的,这会儿已经在打呼噜了。
车厢安静,王姨掏出了那个毛尾巴钥匙扣。
手感很好,像是,像是儿子还在一旁。
她坐在原位置,整个车厢中连呼噜声都不怎么能听见。白日闹觉的小孩已经沉沉进入梦乡,世界空无,像是只余她一人。
可,还有月光陪着她。
她手上紧捏着已经有些秃的毛尾巴,挣扎着不去进入梦乡。
......
第二日,杜明军和王今平双双睡到十二点。
昨晚没拉的床帘像个叛徒,带着耀武扬威的太阳来了一次入室抢劫。
可,抢就抢吧,枕头盖住脸还能睡两个小时。
没人理会,由着自己的意又睡了过去。
等终于清醒了,王今平顶着爆炸头低头醒神。他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暗哑,问这会儿在卫生间的杜明军。
“军哥,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他正在刮一夜长上来的胡子,声音有些模糊。
镜子里的人头发顺毛贴着,看起来和平日里张扬的他有些不同。刮胡子的动作行云流水,添了几分男人魅力。
身上的衣服又换了一套。
今天是灰色的工字背心,下面穿了件同色系的短裤。衣服打着褶的王今平站起来,斜靠着墙边,摇头。“军哥,你可真爱美。”
这辈子接触的男人里就没见过这么爱收拾的。
杜明军是头一个。被调侃的人低头洗着下巴上的浮沫,动作利落,已经拿着毛巾擦干净了。他不想理会没有审美的人,神清气爽地让出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