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周小成,他又把枪口对准了易垒,说易垒狗眼看人低,不把他放在眼里,说同性恋恶心又该死,两个男人在一起早晚下地狱。
这一系列言论令在场所有人大跌眼镜,一时间议论声四起,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证人席的桌子下面,柯跃尘一直紧紧攥着易垒的手。
沈自鸣的话纯属颠倒黑白,男朋友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还是希望对方在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正陪在他身边。
在后来的庭审中,沈自鸣还大骂易建业是个卸磨杀驴的小人,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看出这对曾经的上下属相处得很不融洽。
而随着案情越来越清晰,柯跃尘心里也隐隐产生了某个怀疑,他怀疑沈自鸣当年之所以想致易垒于死地,恐怕也有易建业的“功劳”。
没想到很快,他的这个怀疑就得到了证实。
就在沈自鸣被判死刑的当天,消失了许久的于东林再次现身柯跃尘的工作室,将一只文件袋交到了他的手里。
文件袋里装着一张银行卡和一本不动产权证书,所有人都是易垒,卡里是之前的一千万,而证书上登记的房子竟然是新街口那套大平层。
早先易垒说那套房子被卖掉的时候柯跃尘深信不疑,所以才动了收留大少爷的念头,可如今看来,卖房子原来只是亲爹逼儿子出走南京的谎言。
柯跃尘不指望易建业能够打心底里接受自己,也不指望有生之年能够看见易家父子两握手言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哪怕这种缓和是建立在“老父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险些给亲儿子招来杀身之祸”的愧疚感之上的。
哪怕那个儿子压根儿不买老父亲的账,并且转头就把老父亲给的房子过户到了自己同性伴侣的名下。
九月金桂飘香,正是收获的季节,由柯跃尘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悬疑电影《暗夜追凶》也在今天正式登陆各大影院。
电影播出后反响十分不错,首映礼从早晨一直持续到下午,只因主创成员们都被热情的粉丝拦在放映厅里无法离场。
可惜如此热闹的场面,易垒却没能亲自到场。
这几天他一直在山西出差,帮一个家暴出轨的煤老板的原配争夺抚养权和财产,虽然一直忙到今天才归宁,但拿到了近十万委托费。
跟之前只提供纯公益的法律援助不同,今年他会隔三差五地接一些来钱的案子,此举不只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让家里那位少辛苦一些。
出租车停在楼下的时候天已擦黑,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开灯,但能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他的西装打着他的领带,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他头发又蓬又乱,摸上去没有以前柔软,其间还散发着定型发胶特有的气味,有些刺鼻。
尽管如此,他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温和,从弯弯的眼睑到长长的睫毛,再到微微上翘的嘴角。
嘴唇相抵的瞬间,他的呼吸猛然加快,像是被人搅了清梦。
可撤回来后才发现,他只是扯扯领带咂咂嘴巴,哼唧两声便打起了鼾。
于是易垒笑了一下,起身把他抱到床上。
柯跃尘的睡相不算糟糕,帮他脱衣服的时候不吵也不闹,温顺得像只兔子。
其实只要不喝酒,这个人大多数时刻都是听话且乖顺的,很讨人喜欢。
想到这里,易垒突然愣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喜欢看对方喝酒的话,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这个人的什么。
是喜欢他自由烂漫的性子?还是喜欢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这些好像都是,但也好像都不是,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这个人身上某一个特质,而是他的所有,他的全部。
神思间,床上那人忽然翻了个身,尔后竟然睁开眼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他身上带着被窝里的热气,鼻子呼哧呼哧的,凑过来的时候仿佛一只撒欢的小动物。
“怎么不继续?”他撅撅嘴唇,“我都等你半天了。”
原来他一直在装睡。
他们分开了好几天,易垒自然是想吻他的,也很想跟他来一场肌肤之亲,但在做这些之前,他要先确认一件事。
“忙了一天累不累?”
“不累啊,再跟你大战两百个回合都不成问题。”
“是吗。”易垒捉住柯跃尘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手,“跟小姑娘在一起这么有意思?”
上午他人虽然没到现场,但却在微博观看了首映礼的整场直播,亲眼目睹了柯跃尘被一堆女孩儿围着要签名要合影的画面。
“你看见了?”
“嗯。”
“那些都是粉丝......”
“粉丝怎么了?”易垒边垂眸边压低声音,“粉丝也是人。”
此言一出,对方旋即抱了上来,将温热的脸颊紧贴他的耳朵上:“怎么还生上气了?我那是‘政治任务’,你知道的呀......”
是的,易垒知道,他知道那是工作,是例行公事,也知道类似的事日后非但无法避免,反而会时常出现。
但他就是想看那人为他着急上火的模样,想听他惊慌失措的辩解,想感受他抱着自己时呼在颈边的急促气息。
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明明确定他爱自己,但午夜梦回之际,还是常常难以相信自己正拥有着眼前的一切。
易垒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形容这种状态,也不知道柯跃尘能否察觉到他的异样,只觉得那个反复证明爱情的自己荒诞又可笑。
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无法确定。
“弟弟,咱们不生气了。”柯跃尘抚了抚他的后背,“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那人说完就腾挪到了床边,从床头柜上的一本书里拿出了一张白色书签,只有半只手掌那么大。
可细看才发现那玩意是一张便签纸,只是被粘在了一块同样大小的硬纸片上,又用丝带进行了穿绑,做成了书签的模样。
便签纸有些泛黄,但边角平整,纸面也没有一丝折痕,上面有八个板正的黑色大字,写着:爱情很窄,世界很大。
竟然是他当年在书里留下的那张。
“是不是很神奇?”柯跃尘勾着嘴角,神神秘秘地说道,“接下来还有更神奇的。”
下一秒,手中的书签就被翻了个个儿,转到了摸上去有韧性和纹理的另一面。
另一面也是白色的,但更新更亮,翻转过来的刹那,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那感觉很像一个人脱了胎换了骨,从腐朽走向了新生。
上面也同样用黑笔写着一行字,是柯跃尘的字迹,有些龙飞凤舞:飞过人间的无常,才懂爱才是宝藏。
“其实爱情一点都不窄,它是个巨大的宝藏。”柯跃尘看着他的眼睛,渐渐放慢了语速,“前提是你相信它的存在。”
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易垒的眼睛忽然就有些湿热,为了扼制住那股酸呛的气息,他抵住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个简单的举动却把柯跃尘吓到了,那人立刻扑上来亲吻他的脸颊,手忙脚乱地抚摸他后脑勺上的头发。
“我没事。”易垒用力回抱住对方,“就是突然想起了我妈。”
“那明天我们去墓园看看她?”
“嗯,正好我也有话想对她说。”
闻言,柯跃尘的语气变得小心又翼翼:“那些话我能听吗?”
易垒没有回答,只任由对方捧着自己的脸:“她离开易建业的时候对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妈妈不是不要你,但是妈妈在成为一个好妈妈之前,要先找到真正的自己。’我问她什么是真正的自己,她说她也不知道,只有遇到天使,才能得到答案。”
“所以你想告诉她,你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自己?”
“不,我想告诉她,我遇到了那个天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