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盖映出两团模糊的影,她数着琴键缝隙里的光斑,迹部的手指第三次敲响中央C,就算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也盖不住身后克制的叹息声。
“手腕悬空,掌关节隆起,”他忽然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她小臂内侧,“凤没有跟你说过吗?手指要像蜘蛛腿吸附琴键,你现在的姿势像被烫伤的螃蟹。”
不出意外的,她手下的琴键又按错了一个,发白的手指关节此刻在她眼里比那些黑色音符更加扎眼,琴盖上模糊的黑影贴近了她的脸,清淡的浅香涌进鼻腔,他的手从身后覆上来时,指腹斜切入键面,如同刀刃剖开黄油,嵌住了她的手指。
“这里要延长半个拍子,”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的碎发,黑白琴键上重叠的两双手却让她无心去在意他和自己的距离。
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淡青色血管随着按键力度时隐时现,她往后抽了抽自己的手,想从他无意识摩挲的动作中挣脱出来,他却突然收紧了手臂。
“别动。”
暮色透过百叶窗将两人的影子烙在琴盖上,迹部握着她的手弹完最后一个小节,李斯特的《爱之梦》在生硬的按键声中显出奇异的温柔,她整个人几乎陷进他怀里,当余音消散在渐暗的光线里,他却没有松开手。
“记住这个感觉了吗?”他声音闷在她发顶,催得她心慌,仿佛是某个荒腔走板的音调,声音传进她的左耳,没在脑子里留下任何印记就又从右耳原模原样地送了出来。
“从第十七小节开始,左手琶音要贴着琴键平移,每个音必须勾住琴键边缘,靠指尖摩擦力带出旋律,大臂下沉,重心转移到小指,触键后立刻放松手腕,让余震自然消散……”
校服裙摆上的褶皱与西装裤线轻轻厮磨,在面料上擦出静电的细微擦响,融化松脂一般的嗓音混着琴声的余音,原本聚焦的视线点随着他的话语被光斑割裂。
她转头看着他,茫然地望着那枚印在他眼角精致的泪痣拉长成无限绵延的休止符。
此刻的他不是张扬的,高调的,喧闹的,他只是毫不敷衍也毫不吝啬,专注而沉浸地像漩涡一样自然而然地成为空气的中心。
那些太过精细的技巧和指法,她好像还是没太听明白。
“你不呼吸吗?”迹部没转头,只是忽然这么说了一句,喉间滚动的气音下沉沦陷,好像整架钢琴的低音部都在跟着胸腔震颤。
他的手压住了她试图逃跑的指尖,与她难得这样对视的片刻,水色琉璃般的瞳孔如同碎片,映出无数个摇晃的黄昏,每个棱面都困着他们欲言又止的脸。
“我……”
黑白琴键上浮着灰色的影,他俯身靠近她,手掌按出错落的杂乱,咽下了那没说出口的未完的尾音。
像剧本中所写的那样,在琴曲的延长音里,王子吻了那位公主,用纠缠的呼吸拂过琴弦的试探,随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静寂。
他的指节缓慢地插进她的指缝,将带着体温的五指扣握,太过沉默的气氛里能听到的只有惴惴的心跳。
那能称之为一个吻吗?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太浅,太薄,犹如一片雪花消融、闪烁,犹如一场晨雾轻盈、弥散。
最后,他还是没去看她眼神里盛着什么样的情绪,只听到那架琴响了两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窗外的风将叶吹落了地,他终于后知后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怎么会是苦的呢?
高声部刺耳的琴音划开了寂静的空气,雪之下仍旧坐在那里,目光没往他身上放,却仍旧像是凌迟。
“不要总是让理性来给感性收拾烂摊子,”她重重地按下了琴键,话里话外满是冷意,“你这样身家贵重的大少爷应该比我懂才对。”
“你想多了,”指甲在指腹中不经意地划下一道,他起身走向窗边伸手拉开了窗户,想让那阵风将自己吹得更清醒些,针锋相对的话却比动作更快,“按剧本排练而已,不然呢?”
这样也好,也许刚刚好。
反正结局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