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有用处，”他低低地笑了几声，似乎是因为她这发犟的语气多了些无奈，她下意识地往旁边偏了偏头，喉间溢出的轻笑像是松木琴箱共振出的低频音符，带着关西腔特有的颗粒感在暮色里层层漾开，让她只觉得他落在自己耳边的笑声弄得她发痒。

她的那些小动作自然而然的落在他深沉的眸中，他搭在围栏上的手臂微微一紧，任由风吹动了他额前的刘海，满目夕阳的光始终不达眼底。

“你有读过《春之雪》吗？三岛由纪夫写的。”

她摇了摇头，对那些文字，她其实一直都没什么深究的兴趣。

“明治末年，贵族青年松枝清显与伯爵之女绫仓聪子青梅竹马，却因清显的敏感与自尊心刻意疏远聪子，直到聪子被皇室亲王提亲后，清显才幡然醒悟自己对她的爱意，两人秘密交往并发生关系。

聪子怀孕后，这段禁忌之恋暴露，皇室与家族为掩盖丑闻，强制聪子堕胎并送她出家为尼，清显不顾严寒前往寺院求见，最终染病身亡，年仅二十岁，聪子则彻底与尘世断绝，遁入空门。”

他十分简单地总结了一遍小说的剧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围栏，“第一次看的时候，只觉得爱情太脆弱，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在时代的潮流也只能无力的随波逐流。”

雪之下听完他讲的故事也只是扭头看向他，她没觉得忍足的感想有什么错处，感情这种只能靠人的主观去维持的东西本就如此脆弱，强权、时代、命运，随便有什么因素转个弯，都会碰得粉身碎骨。

“可是，雪之下，脆弱的不是爱情，而是人啊。”

她的指尖突然陷进笔记本封面的纹理里，暮色中游弋的尘埃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前凝成金色漩涡，在失神发怔的片刻，她看见他镜片上流动的夕照正将自己僵住的身影切割成碎片。

“是因为人太脆弱，所以才显得为刹那真情支付的代价太昂贵；是因为人太脆弱，所以才要用现实考量粉饰胆怯；是因为人太脆弱，所以才把及时止损当作借口来逃避真心。”

铅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道墨渍，她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鼓动，暮色里的忍足摘下那副本就没有度数的眼镜，褪去了平日漫不经心的伪装。

“世俗和真心到底哪个更永恒，谁也不知道，但我觉得，直面自己的心最困难，也最重要，雪之下小姐。”

她仿佛忽然间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了。

〔人出于本性趋利避害，但和他人组成家庭放大了风险与责任，从本质上是放纵了危险性的发生，婚姻之后的未知生活也许是一地鸡毛，也许也要为了柴米酱醋油盐而争吵，但至少他们还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勇气和……真心？

所有的画面都在她的脑中快速翻阅重叠，本来如同乱麻一般的线头抽丝剥茧勾画出逐渐清晰的轮廓，他眼看着她的眼睛就这么一点点亮了起来，刚提起了精神似乎打算跟他说些什么，她突然瞥了一眼他的身后，抬手揪住他的衬衫领口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

突如其来的力让他往前一跌，双手刚好撑在她身后的围栏上，本就没有任何遮挡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眼角也不免抽动了一下。

……这不太好，他是男二来着。

然而雪之下坦坦荡荡地迎上他的目光，身后那个差点儿撞上来的小孩儿也被家长拉了回去，他回头说了声“没关系”，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怎么也没去看她的眼。

雪之下看着面前扯开的半个小麦色的胸膛，手背僵了一下。

刚刚难道她用的力气很大吗？他这衬衫领口怎么就这么开了？肯定是因为他这儿的扣子本来就没系吧？

对，他本来就喜欢解开衬衫上面的扣子，这绝对不是她的问题。

忍足侑士正打算开口缓解一下两个人中间尴尬的氛围，低头就看到雪之下伸手将他原本敞开的衬衫领口掖得严严实实的，领口差点儿卡到他的脖子。

“未成年人要保护好自己。”

语重心长。

她沉重的表情让他生出几分逗她的心思，撑着围栏俯身到她的颈侧，任由自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不出意外地，她向旁边躲了躲。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戏谑地问道，“雪之下小姐，你为什么躲我？”

“……我不想逛夜店。”

手机镜头在马路斜对面一闪一闪，不二裕太用颤抖的手将刚拍的照片发给了自家老哥。

老哥！你还悠闲呢！家都要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