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她为妻,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都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尊重她,爱护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问话落在耳边有些模糊,他看着面前手捧圣经的牧师,只觉得恍惚,教堂彩窗映透的光斑落进他的瞳孔,让他不太能看得清面前的人。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如雪般无瑕的婚纱每一寸细腻的面料都闪烁着梦幻的光泽,精致剪裁的裙摆层层叠叠,如云似雾。
她手中捧着的是他喜欢的红玫瑰,薄如蝉翼的蕾丝头纱顺从地垂落下来,笼住了她淡金色的发丝,那些彩窗的倒影落向她原本无色的身躯,在两人中间凝结成虚幻的屏障。
“迹部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她为妻,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都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尊重她,爱护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牧师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誓。
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齐整的观礼席,满目的宾客,他却看不清任何一张脸,身边的牧师像是从教科书中走出来的,刻板的表情,重复的问话,毫无起伏的情绪。
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雪之下满月身上。
只有她的脸格外清晰。
也许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微微抬头看向他,水色的眸子古井无波,里面也没有任何关于婚礼的喜悦。
她仿佛是被束缚在那身白色机壳中的人偶,呆呆地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迹部先……”
在牧师即将问誓第三遍的时候,他张了张嘴,但明显觉得那话也并不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更像是这个空间自动生成的语音,只是碰巧贴合了他的口型。
“我愿意。”
“雪之下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他为夫,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都始终陪伴在他身边,尊重他,爱护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牧师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又转头问向另一边的雪之下,她握着捧花,如同瓷娃娃一般歪了歪头,既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向牧师,而是看向了礼台后的神像。
“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睁眼吗?”
他循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圣母玛利亚眉目低垂,圣洁祥和的光芒如此静谧地洒在她的身上,在这诡异的场景中显得格格不入。
“总是高高在上地俯视人间,但其实你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样的神,向它发誓又有什么用?”
说那些话时,她的语气暴戾,残忍,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
火焰从管风琴镀金音管中喷涌而出,化作千万条火蛇,它们缠绕着圣母玛利亚的石膏像,将慈爱的面容熔化成滚烫的银泪,彩绘玻璃窗中的圣徒们尖叫着,铅制窗框融化扭曲,十二使徒的眼珠在高温中爆裂,迸溅的琉璃碎片化作血色流星雨划过他的眼前。
每个人都在哀嚎,那些脸庞如蜡像般融化、滴落,火蛇吞吐着信子将所有的一切化作飞灰,他看到他们拼命地想要推开教堂的门逃出去,可面前的门如同牢狱一般坚固,锁死了任何人的出路。
燃烧的圣经页漫天飞舞,在剧烈的灼烧与疼痛中,无名指的婚戒融化穿透了他的掌心,那些令人作呕的焦烟味和哭腔求救相互交杂,蕾丝头纱在热浪中翻卷,燃烧的边沿飞出磷火般的蓝闪蝶。
燃烧的纸片化作火鸦扑向神坛,将圣母像怀中的圣婴烧成焦炭,石膏头颅滚落到她的脚边,染黑了她的裙摆,她抬脚碾碎它,刀尖从手心中滑落,所有人都在逃命,可他站在原地,脚下仿佛生了根。
有一瞬间,他很想问她,他有这么值得她恨吗?
可她突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诡谲癫狂的笑声和哭喊声相互纠缠,她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手中的刀刃直直地贯透了他的心脏。
灼痛正顺着桡骨攀爬,属于她去裙摆上的荆棘钻入血管,用带刺的茎叶丈量每寸骨缝,刀刃擦过肋骨的声响令人牙酸,刀锋上的血槽正贪婪吮吸着动脉压,他能清晰感知到生命正在具象化的流失。
刀刃拔出瞬间的真空让心脏突然成为废弃的管风琴音管,每个瓣膜都像风洞,他看到自己的血像融化的彩窗玻璃般垂落,在被血浸满的瓷砖上拼出她侧脸的轮廓。
他坠进火里,看着那翻涌的火海吞没了她的脸,她收回了刀,用她那如同往常一样的平淡语调说道。
“我们一起死吧。”
别墅外的鸣笛刺破梦境,迹部在满身冷汗中惊醒,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卧室的地板上投下隐约的影,冷汗浸透的丝绸睡衣紧贴脊椎,无名指上的灼烧感仍然存在着,稍稍一动就牵扯出一阵剧痛。
他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随后用手揪了揪自己胸口的衣服,被冷汗浸湿的睡着贴在身上并不舒服,他转身光脚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站起身边往浴室走边随手甩开了身上的睡衣。
冷水龙头被拧到最大,水流击打大理石的声响在凌晨三点的浴室里格外刺耳,他盯着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这幅模样真不像他。
明明是在自己的梦里,即使是在自己的梦里,他还是找不到两全其美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