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亲近之后,小孩曾经还干出了吃东西非要剩下一口的儿童行为,克里收拾餐盘时就会先吃掉那最后一口剩面包或者剩甜甜圈,一边说节约大道理一边吟起悯农。
达米安就会从自己的房间冒出头来突然开始飞花令对决,如果克里不配合他就会以契约决斗为名直接杀来,直到他开始“春城无处不飞花”。
不吃掉最后一口是叛逆儿童的特权,他只是发觉自己可以那样做。如今把最后一片吐司抹得鲜红,他有种向这种生活告别的意思。
他一口一口吃起来:“糖分也是维持大脑活跃的重点,我又不是那些脑子从来不转的懒货。”
“你的‘秘密武器’做完了吗?都在实验室里鼓捣了一个星期了,我断定那一个星期你都没有清理过房间。”克里拿勺子拨着碗里的麦片,看着它们在阳光下泛波的牛奶里浮浮沉沉。
达米安挑起眉毛:“魔法师,你自己教的清洁术都忘了?”
男人的眼睫在阳光下镀了层金,浅色的蓝眼珠清透如暴雨过后的天空。
他眯眼笑了笑,笑容有点嘲讽:“我健忘。”
达米安阴沉着脸咬了下牙,盯着摊在桌上的书。
他咀嚼那口果酱面包都长达一个世纪,最后才回答之前的问题,表情不屑:“没有秘密武器,我自己就是秘密武器。”
克里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好在良好的演员素质让他自然地控制住了面部表情,小孩说的真不假,就是听上去有点可爱。
当他吃完最后一口麦片,拿勺子把碗刮得干干净净的时候,达米安皱着眉头剩下了最后一口涂着草莓酱的吐司,随手把它丢进了盘子里。
他一面品着咖啡,在男人起身要去洗自己的碗之前,他盯着书页漫不经心地发问:“你还记得之前我们一起看这本书,你翻开第一页,它写了什么吗?”
克里把勺子放在了碗里:“除了封面,全都是冰岛语吧?我看不懂。”
男孩抬起眼睛,没有什么情绪,好像只是又打算考考自己的老师以彰显作为一个孩童的他有多么的聪慧过人早就出师。
“预言无需装饰。”他用冰岛语说了一遍,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对面的男人很快回忆起来,当初是达米安直接翻译给他听的,他对这个不感兴趣。虽然战斗中赢下了战利品,可丢在客厅的架子上,只有达米安在每天捧着看,这也是整本书里他唯一翻译给他的一句话。
“一如珍珠无需雕琢、鲜花无需涂色。”
最后一个单词从口中吐出,冗长的寂静被针线缝合在二人之间。
克里忽然觉得时间往后跳了一步,跨越一年两年、千年万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声光影像全部消失,感官也已不在。
那一刻似有潮涌般的信息量汇入大脑,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突然呆滞了,停下了思考。
“噗——”
剧痛的心脏于上一次跳动后疯狂收缩,于下一次跳动前崩溃了。他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把整个圆桌浸红,内脏碎片随着动作被一齐呕吐出来,血色入木三分。
视野已经在疯狂的抖动中失去概念了,他也许还能思考,知道自己耳鼻眼都在向外淌血,那模样一定不好看。如果知道会死相如此,他一定会在一秒之前站起来背过身去。
剧作家在他即将抽离此世的那一刻拥抱了他。
“嗡————”
漫长的耳鸣,电影蒙太奇般的转场,克里感觉好像再度睁开双眼。
宁静的清晨,只剩下最后一口的吐司。红色,红色,腥咸的口感,也许有些甜,但那一定是麻木之后的错觉。
“Spádómur ?arfnast engrar skrauts.”
绿眼的男孩声音很清亮,还未变声的孩童其实有着一把能入唱诗班的好嗓子。
他愿意为他架起提琴,拉上伴奏的曲子,一直就这么奏响下去,从九岁一直到十九岁,从十九岁一直到二十九岁。
从他翻动着杀人的预言之书随着母亲刀尖舔血,到他穿上披风跟着父亲夜下飞荡;从他结识父亲挚友的孩子,再跟着许多默契的同龄人一起冒险,到他某一天步入婚姻的殿堂,需要一个在婚礼上的乐团。
他会坐在小提琴首席的位置,或者充当独奏家表演个节目,也许会刻意拉一首经典到有些老土的卡农,也许会准备好他当时最爱的曲目。
花儿永远不谢的春日在神秘的深山小屋里留存,他有能淹没整个世界的黄蔷薇,能够为束之高塔的孩子搭起一架童话里才会有的桥。
但他格外清楚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必须选择童话,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需要一条蔷薇花做成的梯子。
那个孩子会站在高耸到无人可以触碰到的塔尖上,如雄鹰般俯瞰这个世界。会有攀上塔顶的蝙蝠在那里倒悬,然后他跟着它,于一个月色晦沉的夜晚一跃而下。
在高空中,在极速下落的生死考验里,在悬崖峭壁所代表的孤独与勇敢之间蜕变。他会生出双翼,展开属于蝙蝠的翅膀,在落地死亡之前振翅而飞,滑翔在阴云霎时散尽的银月之间。
“Prophecy needs no decoration.”
但在今晚的月亮升起来之前,在他即将走入自己的人生轨道,把自己这个从未被承认的老师沉入回忆之海漂泊沉浮之前——作为一个疲累的旅人,他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克里拿起碗站起身,他刚刚的表情异常不自然,连故意一脸如常地说着前半句咒语的达米安都有些不安地抿嘴疑惑。
“等会儿我再说下一句,你想玩游戏吗?电视机游戏。”
男孩几乎表情呆滞,但还是在流利地答话:“能玩什么,俄罗斯方块?”
“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