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份尘封多年的苦涩,折磨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其实很多事情,不是忘了,而是我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该忘了,不该再想起。这么多年了,我也以为自己忘了可直到那日我见到他,我才发现那些回忆不曾在岁月的消磨里碎成消逝的尘埃,它们一直蛰伏在我内心深处。他一出现,那些回忆便排山倒海而至,把我打得七零八落。”白知韫端着手里的茶盏,闭上眼,眼前闪过许多的人,许多的事,心里万般滋味,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我与他再也回不去了。我不怪他,是我们有缘无份罢了。“
“他既不介意你已嫁作他人妇,若是你想与他重温旧梦,也未必不可吧?”小蜻蜓挑了挑眉,话中有话地问道。
白知韫睁开眼,隔着茶盏上氤氲的热气看了看眼对面牙俐齿的姑娘,那明媚肆意的笑容也曾是她年轻时有过的。那时的她也以为爱一个人就要坚定不移,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幻,都要至死不渝。可直到今日她才明白,破镜终难重圆。再深的爱到最后,都会被横亘在故事里的岁月磨得干干净净。
转了转手中的茶盏,白知韫淡然笑笑:“你们今日前来,不过是想知道我与他的过往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说与你们听听。”
扬扬手遣走了婢女,白知韫起身到笼盒找出一块绸布,翻开了那段往事:“我们原是指腹为婚的,你们看,这便是那块衣襟。白韩两家世代交好,便想定下婚约延续两家情谊。韩家是我们当那儿有名的茶商,我们白家是书香门第,世代经营学堂。
“你倒是和茶很有缘,旧情人是茶商,丈夫又是茶商。”飞燕接过那半截衣襟,已经陈旧得看不清上面绣的是什么。
“韩家不过也是做点小本生意,远不如沈家这么家大业大。我爹是个老秀才,乡试过后便是考场一再失利,只能在府衙谋个普通差事。可他与我祖父一样,只会做学问,为人耿直不善变通,几次得罪了县老爷,最后不得不离了官场,继续回到学堂教书。”
白知韫抬手揉了揉眼睛,一直挂着笑的脸突然变得有些难过,垂下头继续说道:“我与他青梅竹马,自我记事起,他便一直在我身边。他潇洒张扬,而我却是只懂在闺中练字绣花闷性子。他总会趁爹爹讲课时,偷偷带我出府游玩。我的点茶,投壶,骑技,都是他教与我的。那时的我满心憧憬,以为等我们长大了便会成婚生子,日夜相守。可谁知到我及笄那年,他们家的生意出了问题,每况愈下,难以维持生计。我爹娘怕我跟着他会过苦日子,便自作主张替我解除婚约。”
“原来是被父母拆散的苦鸳鸯,那你又怎么会嫁到云华县来?”小蜻蜓见她没有回话,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嘴又放下。
“很苦,是吗?”
一时不知她问的是茶还是她的命。
白知韫又给自己倒满了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那时可是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我偷偷收拾了行囊去寻他了,话本子不都是这样讲的嘛,父母不同意便私奔。”
飞燕看着眼前这个说起私奔却很是得意的女子,瞠目结舌。
“可我想与之私奔,想托付终生的那个人,并没有带我走。但我不怪他,他是为我好罢了。他说不忍心让我跟着他吃苦,他说我会有一门更好的亲事,他选择了一条自以为对我更好的路。就像我的爹娘一样,擅自替我做了决定。我没有怨恨他什么,他不过是为了我好而已。”
飞燕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公孙策也以为她好的借口推开她,她定是不依的。她可不会任由别人替自己做决定,哪怕天涯海角都追着他去。
眼前的女子字字句句都是不怪他。可又怎么会不怨呢?那些旧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此时再翻出来,嘴上说着不怪他,到底还是怨了他。
说不怨的,只是因为不曾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