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学的时候耿童和解重楼是宿舍里关系最好的,其他人怎么着都会有点矛盾,可他们从来没有过。
可能是因为他们是老乡吧,解重楼没有父母可以思念,只有个弟弟能念叨念叨,耿童没有家人,第一次去陌生的地方,在寝室里碰见同乡,还是上下铺,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一直忍着眼泪没敢哭。
他们熟悉了,没事干就一起凑在下铺看书,那时候耿童叠的豆腐块老是被检查的人从窗户口丢下楼,此后他大学四年的被子几乎都是解重楼叠的,中午的时候他为了不破坏内务就不敢午睡,是解重楼从上铺蹦了下来,大手一挥把他被子拆了。
当时耿童一脸惊讶地看着解重楼,那家伙说:“怕什么啊,睡醒了我叠。”
他们会一起去上课,帮着占位置,帮着接热水,也会一起站在宿舍的窗前想未来。
但现在解重楼想要的那个未来已经没了。
耿童死死攥着拳,闭上眼不去看面前的人——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悦颜酒吧和钱茂决一死战,但他不能这样,他必须冷静,他是警察,他要用正当手段替自己的兄弟报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那阵子过去了,也许是解重楼累了,终于安静下来,眼神却是涣散的,浑身都是汗,不断喘着气。
耿童把他弄到地上的枕头又捡了起来:“闹也没用,你得扛过去。”
解重楼顺着声源转动眼珠,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像是终于找回了一点点灵魂,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你。”耿童抬手给他擦,有些哽咽。
解重楼摇摇头,嘴唇动了动:“给我......”
“什么?”
“求你了,”解重楼哑着嗓子,“就一支。”
耿童心里不是滋味,却仍抱着希望问:“我是谁?”
那人不说话,耿童红了眼睛,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我是谁,我是谁,你回答我!解重楼你他妈不能这样!你是警察我也是警察,就是化成灰了他妈也是个警察!”
解重楼求他给点东西,然后求他放自己出去。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
耿童怒得差点想扇他几巴掌,忍着哭腔,到最后怒吼变成了祈求:“你骨气呢!两支海洛|因就让你变成这样了吗!等你好了你是不是还得拿枪指着我!说啊!解重楼......我求你了,我他妈也求你了行不行,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有错,是我一意孤行害了你,你再忍忍,扛过去就没事了,三天,不,两天!再忍两天,就两天,我等你来揍我,好不好——”
解重楼失神一会儿,在耿童的抽泣中再次开了口:“你......”
这个人是谁?
好眼熟。
为什么在哭啊。
为什么要骂我。
我为什么也这么想哭。
解重楼脑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又好像什么都记得,他只知道刚才身上好疼,所有的骨骼都在叫嚣着疼,又像蚂蚁啃噬,浑身上下都很痒,头也很晕。
他仔细地想,他好像是在病房里睁眼的,后来被强行带到了这里,穿着白大褂的人很坏,无论他怎么喊怎么闹都不理他,再后来他就被绑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刚刚来的那个人好像抓着自己在喊,要报仇,要杀了钱茂。
钱茂......
钱茂,钱茂,钱茂!
对,他和队长去抓钱茂,然后——
大脑猛地宕机,随即一段疼痛的记忆疯狂往脑子里灌,他看见耿童被打,看见刘三火欺负耿童,看见王老四逼耿童在两支针剂里做抉择......
解重楼哑得快发不出声了:“杀了我吧,哥。”
一秒。
两秒。
三秒。
“你他妈还知道我叫耿童啊!”
“原来你还认识我啊!”
“你他妈还知道叫哥啊!”
耿童跪在床边,握着解重楼的手偷偷哭来着,听见他喊哥,愣了起码有好几秒,然后又惊喜又意外又生气又委屈,嘴角提了提,笑了一下,眼泪便唰地涌了出来,大吼着落泪:“我以为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以为你抗不过会活活把自己憋死在这间小屋子里,我不知道你戒断初期还会不会认人,我在想如果你扛不过去我就冲到悦颜酒吧里跟钱茂拼命......”
他语无伦次,毫无逻辑,简直不像平时那个沉稳冷静的耿童:“原来你还认识我,原来你他妈还认识我......解重楼,我这辈子就交了两个兄弟,袁知许走了难道你也不想搭理我吗,我以前都没有好好学过怎么叠豆腐块,我好想回去读大学啊我叠的被子太难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很想弄死那个姓钱的但是我还不能抓他,我是不是太对不起你了我真的不是一个好警察如果你出事了我会被三七恨死的......”
解重楼就这么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兄弟发疯。
耿童真的有一种他快拉不住解重楼的感觉,他害怕,他见过吸|毒的人都是怎么一步步走向深渊的,他太害怕了,他怕有一天自己亲手给解重楼戴手铐,他怕自己拉不住解重楼,他更怕解重楼比他还要先放弃。
解重楼嘶哑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力反握住耿童的手:“哥,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三七......别告诉他,他和你一样,会哭的。”
耿童没办法说好。
这个事实耿童还没完全接受。
解重楼:“你跟他说,我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回不去家了......你别告诉他海洛|因的事,求你......”
“重楼,那我也求你一句,”耿童说,“你要扛过去,戒断很难,但你要扛过去,治好了就什么事都没了,等抓了傅强,我们回夏邦,你要辞职,要转岗我都由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再也不拦你——”
解重楼自嘲地笑:“都是干缉毒的,你和我都清楚毒|瘾根本不可能完全戒断,碰了毒就等于给人生判了死刑,我不可能回去,也永远都回不去了。”
安静的夜里,耿童还想再说什么,门外传来特警的提醒。
——“都两个半小时了,该出来了吧耿警官!刚才看你哭得难受没忍心叫你,这会儿是真不行了,你再呆着的话我要被问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