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碴子被抓,姓刘的和姓王的不会放过我,等这阵儿风头过去,我就是跑回首都,又有多大概率能相安无事一辈子?”
耿童看着悬挂在头顶的输液袋,袋子里只剩下一个底,冰凉的液体缓缓地爬过透明的输液管,仿佛时间在此刻定格。
他道:“出国吧,在他们落网之前,不要回来。”
“逃避没有用,”邢辰定定地看着他,“中国有句古话叫......来都来了。”
“邢辰......”耿童欲言又止。
邢辰:“我们是战友,你自己说的,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如果我真的想走,我当初就不会答应做你的线人,在宕山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回头冒着和你一起死在地下的风险去找你。”
耿童烦躁地挪开视线:“随便你。”
邢辰温和一笑,看一眼那袋快要输完的药液,转身离开了病房:“我去叫护士来换药,你别动。”
耿童愣了愣,再次抬眼只看见邢辰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133、
护士来了一回,换药的时候特意叮嘱了一句这几天不要下床,倒是可以适当活动活动双腿防止静脉血栓。
耿童没好好听,邢辰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眸底划过一丝情绪。
“对了,他的药输得太快了,这才一会儿,就换了两袋,”邢辰拦住换完药马上就要去下一间病房的护士,“能不能把点滴调慢点。”
护士白了邢辰一眼:“再慢点他就要低血压休克了,这是补血容量的。”
邢辰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哦。”
“还有你,刚才主任查房你不在,护士站上上下下找了一圈都快急死了,”护士说,“聊天聊够了就赶紧回去休息,不能串病房。”
邢辰打了个哈哈:“知道了。”
护士念叨着走了,门被轻轻掩上,邢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转过脸,看见靠在床头微阖着双目的耿童。
邢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床沿,看着耿童隐忍着疼痛的神色。
大概是麻药的效果已经过了,他的额角出了一点汗,嘴唇干燥,闭着眼默默忍受着腿上的伤所带来的痛楚。
“要躺下吗。”邢辰低声开口。
耿童摇摇头:“不用。”
其实他不说,邢辰也知道。
于是邢辰默不作声地揽过他的肩,帮他在身后又垫了一个枕头。
做这些的时候耿童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也许是真的很疼,疼到他连跟邢辰理论到底该不该留下的议题的力气都没了。
邢辰就这么坐在床沿,下意识握住他叠放在雪白被罩上的双手。
“你会疼吗。”邢辰问。
“什么?”耿童微微睁开眼,朦胧地侧目。
邢辰手中的触感一片冰凉,于是紧了紧力道,企图把那双被岁月镌刻过的手暖热:“刘三火那帮人砍你手指的时候,你疼吗。”
耿童沉默一会儿,说:“忘了,应该会觉得疼吧,但我确实不知道当时的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说完他叹了口气:“我不该忘的。”
“人总是会选择性忘记某一段万分痛苦的经历,”邢辰捧起他缺失两根手指的手哈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记住那种痛苦,记住毒|贩有多么可恨,然后抓住他们,为你自己报仇,为你死去的战友报仇,为这条战线上倒下的前辈报仇,为每一个被毒|品摧毁的家庭报仇。”
耿童嗯了一声。
“耿警官,有人说过吗,”邢辰眯着眼笑了笑,“像你这种单纯又热烈的警察,在电视剧里往往会是下场最惨的那个。”
“是吗。”
“编剧都这么写。”邢辰说。
耿童忍不住笑了,眼尾泛起几丝温柔的褶皱,病房外面透过来一缕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侧脸,在墙壁上投射出凌厉又随和的线条,仿佛他从未经受过那些非人的黑暗时光,也从未曾被阴霾包裹。
至少此时此刻,他的笑是没有负担的。
邢辰在多年后想起那个带着暖意的笑容,还是会怀念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岁月,会怀念那个鲜活又强大的缉毒警察。
真好看。
2012年,邢辰心里微微悸动了一下,看直了眼睛。
耿童长得很普通,却在光打过来的时候轻轻挠动了邢辰的心。
他只是笑了一下,让邢辰记了一辈子这么久。
邢辰忍不住说:“不过如果我是编剧,我一定会让你活到大结局。”
“为什么?”
“你值得,”邢辰轻声说,“而且是最完美的那种结局,有陪伴身边的爱人,有跑跑跳跳的孩子,有最亲密的朋友。”
耿童:“但愿吧。你忽略了一点。”
“哦?”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耿童说,“以前有,现在没了。”
邢辰:“打算孤独终老?”
“正常人谁乐意一个人过一辈子,”耿童看他一眼,认真起来,“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姑娘愿意接受自己的丈夫忙得连家也不回,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地数着钟表上的时间盼着他回家,还要时时刻刻为成为烈士遗孀做准备,这个代价太大了,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如果未来他结婚了,有了家庭。
他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妻子因为这些事情伤怀、吵架。
若是哪天他牺牲了,若是他恰好有了孩子,这意味着他的妻子会成为一个寡妇,他的孩子会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可怜小孩。这个家庭会就此变得不完整,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重担都会落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
外界的人总是说警嫂多么伟大,可实际上不过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思念着自己的丈夫。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134、
“结婚对我来说太奢侈了。”耿童说。
邢辰透过他漆黑的瞳仁,看见了他内心隐藏下去的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压力。
“那等你退休了找个老伴儿,”邢辰说,“还能吹一下年轻时候的牛。”
“能活到五十五再说吧。”他倒是看得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