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辰咬了咬嘴唇:“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袁知许:“我知道就够了。”
2012年,他终于在临死前说出了他的秘密。
他说完那句话之后温和地闭眼,安静地呼吸,等待身上的血流尽,等待一个不算完美的落幕。
邢辰却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别睡。之前你问我后不后悔,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你后悔吗。”
完全封闭的地下,袁知许又睁开眼,声音没之前那么清晰。
“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这辈子都不会当警察。”袁知许说。
他干了一辈子缉毒,如果说耿童他们那些人活得堂堂正正,永远立于光亮中的话,那袁知许这种人就是他们身后的那个盾,他在黑暗里,做耿童不能做的事,在隐秘战线潜伏,双手沾满了鲜血,直到组织开口告诉他可以回家的那一刻,他才算是真正完成了任务。
他因此失去过双亲。
也不敢向任何人表露爱意。
邢辰又问:“那你怕吗。”
“没怕过,”袁知许声音低沉,“你看,我目前很平静。”
“听说人到了最绝望的时候反而就不怕了。”邢辰嘴角牵了牵,极力掩饰声音里的哽咽。
他们长久没有说话。
袁知许的状态很差,就像一格电的手机,随时都会离开邢辰,也像一盏孤灯,马上就要失去光亮。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邢辰说,“那个小警察很聪明。”
他们两个唯一对不住的大概就是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解三七了。
不出意外的话,刘三火应该已经绑了解三七,带回去给那个所谓的王老四交投名状了。邢辰想得很简单,那个警察让他留意王老四,既然刘三火有意报复警察,要绑警察家属,那为什么不把火烧得旺一点呢?
很多事情,唯有闹大了才有转圜余地。
“再陪我聊会儿,”袁知许努力地想看清他,“好吗。”
“你想聊什么?”邢辰说。
袁知许沉默下来,片刻后,他说:“不知道。”
邢辰低低地笑出声。
袁知许指尖苍白,轻轻颤了颤:“我有点疼。”
“嗯?”
“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吧,”袁知许被挑断了筋的手带着血,极力握住邢辰的手腕,“让我死得......轻松一点。”
172、
“监控调过了,喏,就是这辆车,凌晨的时候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与受害人的车发生剐蹭,但这个位置很刁钻,车主下车后超出了监控画面,他们在死角里聊了一会儿后,受害人就被白车车主带上了车,两人一起走的。”
技术部门动作很快,几乎是一小时内就确定了解三七离开的大概方向。
让人头大的是白色面包车没有车牌。
耿童垂眸盯着显示屏:“这辆无牌照车从一开始就尾随着解三七,目的性太强了,我怀疑他们的车相撞也是对方故意的。”
“这个要看交警大队怎么判断,”技术办公室的警察一边操作一边说,“哦,宕山方向,这一带的监控没覆盖全,你也知道,靠边境的位置太偏了,追踪难度很大,而且之前的监控画面里白车车主没露正脸。”
解重楼有些急迫:“那咱们现在就沿着这条路追过去!”
耿童扫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解重楼身上。
耿童摇摇头:“不行。”
“那车上坐着的是我弟弟!亲弟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敢情他不是你弟你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你就不怕打草惊蛇?”耿童拧着眉,语气少有的严厉,“刘三火是什么人,他们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末了,他深吸一口气:“袁知许他们的定位还没做出来,再等等,别让刘三火连夜跑路。”
一旁的警员开口道:“那边的电话是关机的,就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来说找到他们的具体方位有点难度。”
解重楼紧紧攥着拳:“有本事冲我来,报复三七是什么意思!”
他鼻尖有些酸涩,当日的无心的一句话似乎一语成谶了。
耿童抬眸看他一眼:“我的人联系不上,三七也被带走,这两件事可能都是同一批人做的,之前李强开着张东伟的车非法入境的时候我就好奇过,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知道夏邦现在抓得严,不可能冒着那么大风险随意进出。”
“所以呢?”解重楼有些不理智了。
“我说过我要从王老四身上入手引张东伟两兄弟出来,”耿童摁着手里的打火机,“现在有机会了。刘三火急不可耐地对我们的人下手,说不定他和王老四的交易已经提上了日程。”
解重楼盯着他:“我得救我弟弟。”
“我知道,”耿童思绪混乱,莫名有些烦躁,“你先别急。”
“耿童!”解重楼吼了一声。
“你以为我不急吗,”耿童声音大了些,而后又沉了下去,“但我们必须从长计议,现在追过去又怎么样?你敢保证刘三火在狗急跳墙的时候能沉住气不对三七下死手吗!不止你弟弟在里面,我的线人也在里面!你想让他们都玩完吗!”
解重楼不甘地看着他。
耿童叹了口气。
“你等我联系了武警再说,单凭禁毒大队和边防派出所是完不成这个任务的,还会把大家都搭进去,”耿童看他一眼,“解重楼,请你信我。”
173、
周遭忽然有些摇晃,像轻地震。
小石子轻轻落下来一些,挂在袁知许发梢上。
邢辰仔细地端详他,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脏污的血痕与灰土,被挑断了手脚筋的身体早就看不出原来意气风发的样子。
血液也沾到了邢辰身上。
邢辰沉默着抬手,扫掉了他发梢上的尘埃。
邢辰知道他快死了。
他也知道自己快死了。
邢辰:“睡着了吗?”
袁知许虚弱到了极点,闭着眼,嘴唇翕动,用大概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地说:“嗯。”
“那我祝你......下辈子当不上警察。”邢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北上广看一看,”袁知许给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和小楚一起。”
邢辰的眼泪吧嗒落了下去。
掉在袁知许手上。
他抱着刚刚死去的尸体,温热得仿佛这个人仅仅只是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怎么会有人死得这么安静,安静得就像初来报社的那天他们互道晚安时一样。
外面有水声。
是澜沧江为漫无边际的罂|粟花海流下的眼泪。
邢辰想,这里离边境,或许仅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