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密林间蓦然一声霹雳巨响,十数株古树齐根折断,碎叶迸溅如雨,砸落地面时掀起滚滚黄尘。
“咳,咳咳...”段临仙掩鼻轻咳,后退数步。
面前的灰尘散去后,显出千秋尔的身形。
只见她蹲在地上,蓬松的白尾晃动,腰间别着两三把刻刀,却都不如自己锋利的爪子好用。
千秋尔准备造门楼。
陆歧真也被灰尘呛咳,捂鼻退后。他瞥了眼不远处树下的段凌霄,这人乍看毫无情绪,视线却始终落向正忙活的千秋尔。
这几日她庙内修缮,庙外开路,方才四人正要离去,行至此处,她看着林前空地突发奇想,意图造个门楼。
“莫急,莫急。你们若急,可先走一步。”千秋尔忙里偷闲冲三人笑笑,凝了眼陆歧真,狡黠眨眼,“但安安不可,安安要等我。”
她用鹅黄头巾包住口鼻,那双乌溜溜的含笑眼眸越显喜人。陆歧真不懂木艺,待空中灰尘稍微清净,便蹲在她身边帮个下手。
段临仙也走来:“这段日子深受小千姑娘照拂,该要出些力的。”
千秋尔并不强求这门楼多精致,以树干立柱,树枝为横梁,藤蔓枝叶为饰,再让段凌霄以剑题字,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广袤苍翠的密林入口处,门楼顶天而立,其上字迹苍劲。风过,树声沙哗,古意清凉。
千秋尔注视这简易的门楼突然想起判官,若精通木艺的他在场,只怕会做得更精巧。
然她仍发自内心地满意颔首,摸了摸腰间一串垂落的淡黄喇叭花,笑意明亮:“接下来,便是广布此地消息,使人闻风而至,虔奉香火啦。”
此时日暮西斜,林中翠意流金,四人短暂陷入寂静。
“那么。”陆歧真转过身与千秋尔同侧,笑望对面两人,“我与尔尔要从此处南下去姑苏,两位是何安排?”
段凌霄眉头微皱,抬眼,见千秋尔一身黄衣灵动,正抖落头巾灰尘,而那陆歧真轻柔注视她,抬手替她扎好头巾。
何时。
她真与这人是同路了?
段凌霄心口酸涩,又为自己这份酸涩惊异,他紧捏袖口,七情不面的脸吐字冷然:“丹枫与姑苏方向相悖,我与表妹思家心切不便耽搁,告辞。”
“诶,阿段——!”千秋尔才系好头巾,见他走得这般快,急忙喊出声。
段凌霄驻足,却并未回头。他只略一侧脸,视线盯着地面似乎在等她后话。
千秋尔欢喜喜跑来,先冲段临仙友善一笑,再看向段凌霄。视线交触时,不免被他眼底清寒惊了下,但他只看她一眼,便面无表情垂眸,绷着嘴角,颇有几分冷厌的不耐。
“阿段,卷轴所写是完婚,你与表妹若择定吉期,切记早些传讯我哦。”
段凌霄带点说不清的笑意望她,声音很轻,透出诡异的温柔:“让你早些还清,是吗?”
“是呀是呀!”千秋尔急翻腰包,闻言连连颔首,掏出寒木帕包裹的灵符,笑意憨态灿烂,“届时以此传讯就可!”
又笑呵呵看向段临仙,“或由表妹告知。”
段临仙垂下眼梢轻笑。待千秋尔视线移开时,她半抬眼,狠狠剜了眼站在千秋尔身后的陆歧真。
陆歧真微微一笑,清朗如泉的声音缓慢道:“到时我与尔尔定登门恭贺,见证二位和美。”
段临仙双颊泛红,看着是羞,实则心底郁怒直接烧红了脸,她弯唇一笑:“这段日子看小千姑娘与陆公子情意浓甜,只怕是先听到二位的好消息呢。”
陆歧真愣住。
而千秋尔笑得前仰后合,中间意图开口,却一想到段临仙的话就忍不住兴奋,又笑了过去。
“哦呵呵呵呵呵!”
“.......”曾有的微妙氛围瞬间破散,三人皆是一言难尽看向她。
段凌霄深吸一口气,背后长剑刺啷出鞘,冷声道:“就此别过。”
话落,天穹上一抹剑影闪去。
千秋尔以手遮额,眯眼遥望二人远去的身影,慨叹:“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子,怎的也出生入死过,告别竟如此敷衍。”
“尔尔。”陆歧真唤道,“我们也走吧。”
千秋尔甜甜笑起:“好呀!”
-
姑苏,陆宅。
七层摘星阁上,千秋尔坐于露台前伏案执笔,因过于专注,嘴里叼着的白杏仁半晌没咽下去,只在红唇间探出一点白。
陆歧真手端水晶糕走来,见状放轻脚步尽量不吵着她,经过书架时抽了卷书。他坐到千秋尔对面,轻轻将瓷碟放在桌边——
才要收手,白皙的腕骨被攥住。
那聚精会神的姑娘从纸面抬头,一双眼沉沉盯他,眼底情愫热烈坦白。陆歧真呼吸微滞,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视线。
“安安。”她指尖抚动,滑过他腕部细腻的肌肤,“你与我坐一边嘛。”
陆歧真微微含住下唇,点点头,捏着那卷书起身。人才坐下,她就歪入他怀中,黏糊糊蹭他:“我好想你。”
陆歧真眼皮跳了跳,微笑:“我们终日在一起啊。”
“没有。”千秋尔揪住他袖口,指尖探去摸他微凸的经脉,柔软而有弹性的每一下触感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
陆歧真,与她相好了。
她来回摩挲他清凉的腕子,眨巴水润的眼盯他,“我们从不歇在一处,怎么算终日。”
陆歧真笑意凝在嘴角,见她还是睁着那么一双明白的炽热眼眸,不由抬手遮她眼睛,带点温柔的告诫:“尔尔,这可是白日啊。”
千秋尔视线里一片沉红的暗,然透过指缝,她还能隐约看见他。
她抬起下颌,鼻尖依恋地蹭他手掌,却觉出他那瞬竟是僵硬。千秋尔倏然望去,捕捉到他眼底闪过抗拒。
千秋尔怔住:“安安,你...”
“尔尔,我不礼貌一下。”陆歧真指缝闭合,又抬手覆盖这只手彻底关住那双眼,伴随一声喟叹郑重道,“尔尔,你听我说。”
千秋尔双手揪住他袖边,点了头。
“尔尔,我们要慢一点。”
楼外秋风过,送来清甜的桂花香,千秋尔鼻尖翕动了下。
“慢一点,或可久一点,真一点。”他柔柔轻笑,声音在午后的静谧中波光粼粼,听着有天长地久的醇厚。
“我知尔尔是个浓烈率性的,然我最是缓慢,这段感情里劳烦尔尔先等我,我们的步伐稍稍放缓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