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轻烟似的淡色眸子,凝望躺在地上滑稽丑陋的她,握伞柄的手攥得泛青,指骨突出。
总是这样。
胆大妄为,不走常路。
千秋尔缓过劲,眨眨眼坐起,笑嘻嘻抚摸手中桃木。
哇,这么一大截,可以给阿段炼器试验多次了!
忽地,她耳朵一动,听见轻缓的脚步走来。
千秋尔立刻想到是段凌霄,忙回头,献宝般捧出桃木:“阿段,你看,我们可以炼器...”
她意欲先发制人诱导那小古板,但面前的是...
男人身着玄色圆领宽袖长袍,手撑朱红油纸伞,发间木簪古朴,清潭似的双目常年无波,微垂眼看人时,眉宇天然一派的不怒自威。
千秋尔瞪大眼,猫耳炸出,雪白长尾甩过空中,立时弹跳起身,蹿到树后。
判官脚步顿住。
千秋尔躲在树后,咬唇捂额,竟是抖如糠筛。
她亦不愿如此反应,奈何身体的应激难抑,那剑气穿魂,镇符烙心的深处之痛。
实在、太强烈。
判官垂下眼,左手背后,削瘦指骨紧攥成拳,手背青筋暴突,轻微发颤。
这是...曾处刑乐尽的手。
他凝望满地残红,上下唇碰了又碰,却发不出声。
“我...”又是她先开口。
桃树后,女子探出杂乱如鸡毛的头,那张黑脸微微探出,身子仍完整藏在树后。
“我是为捉鬼,需用天雷木。”千秋尔将怀中桃木露出一截给他看。
“我不是做坏事...”
最后这声轻轻的补充,顺着风送至耳畔。
顿时令判官阖眼。
他眉心紧皱,瓷白的脸微抬,眼尾隐约折射碎光。
千秋尔警惕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可他微垂伞面,只露出精致清冷的下半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那淡色唇瓣轻启。
仍是一丝不苟的寒冽嗓音:“我没说你做坏事。”
千秋尔抱紧桃木,瞳仁亮起,急急道:“那你是路过?你要走了吗?”
红伞后,判官闻言睁眼。
琥珀瞳清浅迷蒙,一颗晶莹饱满的泪滚过眼角,如高山雪枝上的一滴露珠,那露珠才滑至颌面,便被他抬起冷白的指尖,轻拭而去。
千秋尔见他抬手,吓得一抖,又蜷缩回树后,只露出一只黑溜溜的眼睛,提防地看来。
“并非路过。”判官撑起伞面,完整露出冰冷面容,落眼直直瞧来,“不可戏耍天谴。”
连天谴都敢利用,真是不知死活。
“你若要天雷木,可去庙中祈愿。”
千秋尔挠挠脸颊,嘀咕道:“那太慢了...”
凡众祈愿,心声是会被天上仙人听到的。
这祈愿心声由长生殿的簿录司记下,再从三生石调出此人轮回几世的全部福报孽债,据此判断是否满足该人心愿。
就算满足,还要排号。
判官抬手,掌心化出一截仙气飘飘的桃木。
见状,千秋尔猫眼睁圆,瞳仁水亮,不自主从树后探出只脚尖。
“除去天雷木,仙宫桃木更是驱鬼利器...”判官眼角微敛,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唇角弧度浅淡。
“你要给我吗?!”不待他说完,她已抖擞欢快道。
瞧她大半个身子都从树后出来了,判官嘴边那点笑意似乎又深了些。但也只微微,连常人的浅笑都算不得。
“给你。”他轻一颔首,语气很是淡漠。
话毕,他伸出手,顿了顿,将桃木放于地面,自己退后数步。
见他退远,千秋尔疾步蹿出,捡起桃木又闪去树后,身影迅疾,只有蓬松的长尾残存一抹雪白。
她抚摸仙气满盈的桃木,喜不自胜,雪白猫耳抖了又抖,如云的蓬松白尾悠然晃动。
判官目光不觉柔和,道:“你的百亩桃林现由姒坤照看。”
这只猫,在天宫可是有百亩桃林的,无论是谁,但凡踏入天门,无人不见东方那灼灼艳艳的花海粉霞。
“那我就放心了。”千秋尔满心都在桃木上,下意识清甜一笑,回话。
这时,一阵徐徐风起。
千秋尔脚边的一页纸,浮沉飘荡,穿过纷纷花雨,落到判官身前。
他默了默,俯身去捡,修长指尖将将触碰纸面时,悬停。
【陆公子,小千心悦与你。】
那歪扭的爬虫字,落墨时笨拙深重,几笔转折颤出点点虚线,几乎可见她下笔的雀跃与羞赧。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判官睫毛根部凝滞,那排鸦青色愈发冷感,须臾,他收拢指尖,站直身子,睨视着那封情书,无声唤来一股风,将纸轻悄送回她脚边。
“桃木,每年我可给你一枝。”
他掀眼,清寒的目光落向抬头看来的她,一字一句,言简意赅。
“但你每次来取时,须得修为有所提升。”
“不论整个品阶,任意心法提高也算在内。”
千秋尔蹲在地上,怀抱层叠桃枝,歪着头,瞳仁黝黑清亮,打量他。
“如何?”他毫不回避她的目光,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