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她回去看了一眼,侯府里照样冷冷清清,在阳光下散发着古旧森严的光辉,没有蔺央回来的痕迹,王翁和几个家仆照旧照顾着,他们看见霍缨回来了倒是一个比一个惊喜,然而霍缨没时间跟他们叙旧。
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是她进京以后才知道的:三皇子慕容逸死了,正好在她回京的前三天。
这事可真是相当不小了,几乎能立刻掀起一场阴谋论朝堂斗争的漩涡,却被慕容武和慕容清父子联手压了下去。
皇帝衰弱,兄弟暴毙,谁是最大的赢家当然不必多说,但霍缨本身不愿意关心这个,她只在乎现在的凤屠军军备到底还够不够——六年了,谁知道北燕人什么时候再来找麻烦?
六年前那场仗,她几乎用尽了凤屠军的所有,打得赵淩夜的军队一溃千里,然而凤屠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战后她站在废墟之中,左右仿佛只有无尽的尸骨。
她知道再打下去,这支父亲留给她的铁骑就要被打完了,所以才上书朝廷,请求停战——至于北燕人,他们已经没得选了。
巧合的是,这一次她回到京城,领着她进宫的那个太监还是当初被她吓唬过的那个,小太监也已经长大了,老练了很多,对着霍缨深深地躬下身,老老实实引着她往正阳殿走。
霍缨看了他一眼,心中无端升起一丝故人物是人非的感觉,破天荒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太监回答:“侯爷,小的名叫昭松。”
霍缨点点头:“好名字,我这也是好久没回来了,看着这宫墙有些怀念……昭松,你可知三殿下是怎么死的?”
昭松:“……”
信阳侯爷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拘小节,前后两个问题毫无关联,话一出口就是要他的命。
看他不想回答,那容颜几乎与六年前毫无二致的英气年轻女侯爷朝他笑了笑:“你要是不想说,我现在转头去问锦娘娘,怎么样?”
“哎哟侯爷啊,您是生怕小人这颗脑袋挂在头上太安稳了。”昭松连忙叫苦,“我说我说,三殿下是三天前……在自己的府中自杀。”
霍缨眉头一跳,敏锐地听出了这句话中语气的不对劲:“自杀,为什么会自杀?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面的深意当然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能决定的了,就算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李公公都不敢多说半个字,昭松正准备搪塞过去,便到了殿门口。
他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侧身:“正阳殿到了,陛下在寝殿里,请侯爷自己进去吧。”
霍缨当然知道他不想说,但也没有强求,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她现在身上穿的正是六年前的那件朝服,一模一样,在她身上却仍然如同皎月流星,显得人精神奕奕、修长好看。
六年,对有的人来说是光阴无情,对有的人来说,却只有心境上的变化,容颜上与从前殊无二致。
霍缨安安静静地走入寝宫,看见了坐在软榻上的慕容武,上一次君臣相见,还是御书房中慕容武逼迫霍缨上交兵符,六年过去,物是人非,早已不是幻影。
慕容武抬起头,看见那年轻女子挺拔的身量,她或许是在边疆待久了,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此时穿着武将内敛的朝服,像个纤瘦一些的少年……只是少年人没有那样明媚夺目的眉眼。
霍缨一撩衣袍,缓缓跪了下去:“臣霍缨参加陛下。”
也与六年前一模一样。
靖宁皇帝心中忽然升起了无尽的感慨,一朝一夕的仇怨终究比不上一代人积累下来的功勋劳碌,霍缨心中到底是念着旧日恩情,他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笑了起来,说出了和之前极其相似的话。
“平身吧,阿缨,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变。”
霍缨也微微吃了一惊,不过区区六年而已,面前印象中的半白发老人竟然已经像是走入了耄耋之年,浑身上下都能衰老的气息,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君臣相见,一个依旧年轻明亮,一个却已经垂垂老矣,然而霍缨心中完全没有任何感慨,那点君臣之情早就不复存在,她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神色没什么波动:“陛下,北疆最近并无战事,估摸着未来一年内不会出事……所以我才能放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