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覃江身上披着裘衣,但仍然冻得不轻,他缓缓抬起头,在模糊一片的视线中看见有人人影越来越近,他挣扎了一下,尝试站起来。
“……侯爷……阿缨?”
“老师,是我。”霍缨有些着急地喊了他一声,可是她如今还无法打开这扇门,“老师,东宫遇刺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陛下到底为什么认为您和太子是一伙的?”
周覃江的神智猛地清醒了过来,他几乎立刻意识到了眼前的一切,也看清了霍缨的模样,那一刹那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站了起来,几乎是半走半爬着来到了霍缨面前。
霍缨提着风灯,看见了周覃江几乎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脸,老人沙哑地说:“老朽……连累侯爷了。”
这段时间他即使在狱中,可也意识到名义上曾是自己学生的霍缨会经历什么,因此他十分懊恼。
然而霍缨毫不在意,她眼中星光闪闪,几乎落着日月的亮色,仿佛两朵永远不会熄灭的炬火:“老师,我没事,您尽管说,我来救您出去。”
周覃江沉默了片刻,缓慢道:“那天我突然得到传唤,和太子殿下一起,深夜面圣……大理寺卿李大人也在,然而,他却说,此案和我脱不了干系。”
霍缨屏息凝神,不敢错过一个字。
周覃江一一实话实说,大理寺卿亲口告诉他们,年初三,赵淩夜曾去见过著名商贾李青,李青曾在西域有过一些生意,他本意是请李青开一开后门,然而李青借此机会透露给了他一件事。
因为三殿下的母族贵妃一族权势滔天,已经威胁到了太子的东宫地位,再加上三殿下很会讨陛下喜欢,再这样下去,假以时日,改立王储未必不可能,慕容清已经沉不住气了。
所以他无法再等不下去,便设法暗中联系了木匠杨贺,策划了“长安街刺杀”一事,令自己的人假扮成刺客,穿了一身北燕人的装束,栽赃嫁祸三皇子和赵淩夜,以此来扳倒慕容逸。
霍缨听完,在风灯中显得有些苍白的眉眼微微动了动,她皱起眉:“这听起来有点太冒险了,不太像太子的作风,此事当真?”
至此,关于这奇异的刺杀案,她几乎都是只听了别人的一面之词,而她本人又无法和太子有什么来往,她的情感也告诉她,老师不可能骗她。
如果周覃江也在骗她呢?
她眼神闪烁了片刻,最终垂下了眼,缓缓道:“……老师,您曾经说,您哪边也不站。”
周覃江抬起头,几乎有些绝望地看着她,他无端下狱,已是举目无亲、孤家寡人,到底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为什么连霍缨都无法相信他?
人在濒临绝望时容易心生恶胆,只要不是圣人,多少人在困境的时候想的都是自己,周覃江纵然勉强保持了体面,可他心中仍然存着无尽的恐惧。
太子从来不曾与他合谋,可是慕容清是皇族,他只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毫无根系的老翰林,即使皇帝发怒,也不会把太子怎么样,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看着霍缨那有些飘渺模糊的眼神,他沉声道:“阿缨,即使你我从无师徒之情,我也会告诉你,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无一点……”
“可是老师,那一天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霍缨蓦然开口,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冷漠,“那可是长安街,不是翰林院,长安街上尽是一些酒楼茶肆、风月场所和商铺当铺,您平时也会去这种地方吗?我记得您做官几十年,除了翰林院和自己的宅邸,几乎哪也不去。”
话音一出,周覃江骤然陷入了沉默,漆黑一片之中,仿佛是无言以对了一般,隆冬的狂风卷了进来,令人脊梁骨都在发冷,霍缨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大理寺的人查案,如果没有找到证据,是绝不会轻易报到慕容武那里去的。
她认识大理寺卿李云鹤,此人端正廉直,帮慕容逸造假证的概率很低,而且他们只属于皇帝,不太可能站队三皇子去帮太子说这个慌,这未免有一点太不合理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三皇子岂不是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