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你那个不算的,我喜欢的。”
“为何我取的诨名你就喜欢啊?”她笑问。
小银河与小杂毛儿放一起比比,哪个是赞赏哪个是取笑,他自然分得出来,但是他只说:“不为何,就是喜欢。”
昭朔看着他的样子,还是这种乖顺的时候最可爱了,耍小脾气也可爱。如此舒爽的闲聊,叫她身心俱悦,正巧听见士卒端来早膳在外间安置。
“你现在好些了吗,与我一同吃些饭吧?”她问道。
“嗯。”他点头应道。
可昭朔刚一起身,只觉心间一阵剧痛,似剑刺刀割,令她全身一个猛烈震晃,险些摔倒。
熵硕亦被她这情形惊到,伸手扶住她,她拉住他的手,艰难说出一句话:“别叫人进来,且莫声张!”
幸而在墙角边,她一手扶着他,一手捂住心口靠向墙壁,最后不得不顺着墙壁瘫坐下去。
熵硕托住她快要歪的身体,看她捂着的位置,急声问道:“是箭伤疼,还是哪里疼?”
“不是。”她摇头,在剧痛中凝住心神看向自己灵魄的虚境,居然是那个一直被封禁的记忆灵体。此刻正发出赤红色的光芒,居然和她欲攻击人时的魂力光芒是同样的颜色,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光芒。
熵硕见她脸色唇色皆一片苍白,额上渗出汗来,可她再次拽住他,不许他叫人。她见他慌神,忍着疼痛安抚他:“别怕。”
她集中全部心力与这记忆灵体对抗,剧痛越发飙升,两股魂力绞缠拧斗,像是刺在心间的两柄剑刃搅动,又像是一只巨大的刺猬在伤口中肆意翻卷着身体,令她痛楚难当。
她遇事一向自己捱着,此刻也是一样,忍住了一声不吭。抓着熵硕的那只手也突然放开,攥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自己手掌中。
熵硕见她手指骨节都已发白,想让她抓自己咬自己,但是她此刻完全听不进,也不说话,只一味自己忍着。他想帮她都无从下手。
外间士卒禀报早膳已安置妥当,熵硕令道:“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昭朔的头都低垂下来,抵在熵硕的胸口上,足足一刻功夫,她感到剧痛终于渐渐弱下来,渐渐地消失,那记忆灵体中的魂力终于败下阵来,赤红色光芒由刺目转为柔和,继而暗淡,直至彻底的暗沉下来。
那灵体终于恢复成暗沉无光的样子,就像它先前一直静静沉睡于她灵魄中一样。自从收摄它的那日起,它就一直是如此沉寂的,像是一个弃儿般被遗落在这世间不为人知的角落,一团死气被封禁于厚厚光阴岁月中。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像是深梦突然被惊起,扬飞一阵凌乱尘埃。
昭朔终于松了一口气,鬓发都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身子终于疲软,好似方才跋山涉水腾云驾雾干了好一番大阵仗的事。
熵硕感觉到她不似方才蜷缩紧绷,整个人都瘫下来,抱住她问道:“现在是不疼了吗?”
“嗯。”她这一声回应像是心间松掉的气息,疲惫无力地流泻而出。
熵硕也松了口气,料想她此刻不想说话,便静静地一动不动托抱住她。
许久过后,她缓过来,渐渐从他怀中起身。
他这才问:“怎么回事?”
她抬头望向他,想告诉他一些自己的事,还想告诉他在龙栖村收摄曩昔灵草之后的一些古怪事。
但是熵硕,毕竟年少莽撞,没什么城府。她这一说出来,他兴许将此事怪责到灵狐的身上,又去损坏灵狐元身就麻烦了,她若发脾气阻拦,章都王也在营中,到时父子之间又起冲突。
或者他迁怒于付漓,无法对付漓下手,去高崎拾掇赤漓都未可知,再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看着他,见他还在等自己回应,这小崽子心思实诚,自己也不愿扯些慌骗他,便淡笑道:“没事,我身体中的一些小毛病。这两日可能累了,这毛病就发作起来。”
她说完,站起身来,却见他怔怔地有些出神。
“怎么了?”她见他依旧是一脸病容,“不舒服?要不要再去躺一会儿?”
“没有,”他摇摇头,看着她自责道,“是你昨晚一直照顾我,今早我又惹你生气,你才发病的。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毛病。”
“哦不是,你想哪去了,”她忙劝慰,“不许胡猜乱想的,洗洗脸,与我吃些东西。”
士卒打了水进来,两人洗漱一番。昭朔昨晚没怎么睡,头发也不乱,只简单理了理,两人清清爽爽坐在桌前吃饭。
熵硕刚退高热,没什么胃口,只吃些清粥小菜。
昭朔料想回程必过山路,山风寒冷,便吩咐士卒去找件熵硕可穿的大氅来。
话说章都王正在营中亲看军士们打点行路车马,林莽此时无事,便与他闲话。
聊起林莽的叔父,皇庭禁卫统领林括,林莽道:“我叔父迁职之心并非一两日了,况如今他年岁渐长,旧伤复发,自忖难再胜任禁军统领之职。近日欲上表陛下,乞解其任,让贤于他人。大王当真不愿熵硕任此职?如此枢要之职落于他人之手,实为不妥。以熵硕的心思才干,接连战功,就任禁卫统领再合适不过。大王若许可,我叔父即向陛下举荐。”
章都王叹一声:“我知你好意,只是硕儿这孩子,虽聪慧,天分高。可你不知他,看着沉默不多话,不与我顶撞,他是硬被我压制成如今一副乖顺模样,其实年轻气盛,目光尚浅,毫无城府,又执拗得很,禁军统领一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让他疆场杀伐自然无话,可朝中尔虞我诈,他怕是招架不住,反惹出事来。”
林莽笑道:“大王怎么这般说自己儿子。”
章都王没好气道:“知子莫如父,你别不信我,他母后当年与我赌气,不管硕儿年幼,执意返回高崎,我怕他跟着他母后走,以后与那高崎国纠扯不清,便强行留下他,带在身边,日日盯着长大。他什么样,我最清楚。我都不用跟这个小崽子多话,只他一个眼神,我都知道他背着我干了什么。”
林莽叹道:“可大王终究太严苛了些,如今也需松松手了,殿下如今已长大,不好再像小孩子般管教着。”
章都王正欲说什么,见昭朔营房侍奉的士卒匆匆走过,叫住了问道:“做什么去?”
那士卒回道:“昭朔公主吩咐小人,叫寻一件给熵硕殿下穿的大氅御寒。”
章都王解下自己身上玄色描金兽首徽记的披风,递给士卒,“拿这件去。”
见士卒走后,章都王回头继续说道:“你不知他,他如今老实了?不管他,不定生出什么事来。”
林莽道:“大王也得为硕儿将来筹谋一番,恕我说句不敬的话,若将来大王退位,硕儿何去何从。他兄长真能永远容他在章都?”
章都王说道:“其他妃嫔之子确不好说,但我那先前仲仁王后的儿子们待他好得很,不会不容他。”
“人心世事皆变幻莫测啊大王,您在位许久,应该比我更清楚人心这东西了。”林莽笑道,“这样吧,我也不与我叔父通信,他自己斟酌举荐谁,咱们都别插手,若是举荐了熵硕,陛下又应允,大王就别横加拦阻了。”
章都王想了想,点头道:“嗯,由林括自己斟酌。”
昭朔这边刚吃过饭,见士卒捧了件披风过来,昭朔看着眼熟,拿在手里抖开细看。
倒是熵硕开口道:“这是我父王的。”
昭朔笑道:“你父王其实待你不错。”
“嗯,待我好的。”熵硕应道。
昭朔将那披风披在熵硕身上,熵硕身量已跟章都王差不多高,虽没父王宽健,此刻又因病面带倦色,但是人靠衣装,顿时看起来威风挺拔,恍惚间好似一位年轻狼王。
昭朔不禁退后两步端详打量,面露赞赏。弄得熵硕都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都已用过饭,拾掇片刻,士卒来报,外面车马都已打点妥当,公主随时可起程。
……
昭朔起行前,去后车看了看灵狐,见她安妥,才放了心,并没有打开她魂锁。等将近骊歌时再说吧,免得生事。
她下车,四下环视却未见到熵硕,便自己先登上车辇。她所乘车辇,是四头神兽并驾的大车,宽敞舒适得都可躺下了,章都王和林莽也是有心了。
却说熵硕没去别处,其实是被章都王拦住了。
“身子如何?”章都王问道,言语像是关心,神情却看不出半分关怀慈爱,只是冷着脸。
“没事。”熵硕说道。
章都王听此言,也不管熵硕尚且面带疲色,不由分说道:“既如此,跟我到前面骑马,我还有话问你。”有些话从熵硕出地牢那晚起,他就一直想问清楚了,可总是被阻拦或耽搁问不成,章都王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熵硕自然清楚父王要问什么,十分不想与父王并行,可又不敢违抗,只好默默跟着。
幸好走了没多远,昭朔突然从车窗中探出脸,“熵硕,你怎么不上车来,我到处找你。”
章都王挡先回道:“公主,他……”可话刚出口,便被昭朔截了回来。
“他真的病了,刚才还说不舒服呢,你该不会又说他了。”昭朔说道。
章都王正要说什么,只听昭朔又道:“行了,什么事都回骊歌之后再说罢,咱们只管安心赶路。好几日行程呢,别出了差池。熵硕,上来!”
熵硕迟疑片刻,要上车,却瞧见父王正回身看着自己,他不敢越过父王身边直接登车,只好回身从车辇后绕到另一边登上车辇。
章都王见儿子虽然病着,上车却很是利落,抓着救命稻草般逃之夭夭。
那昭朔公主还不忘冲车窗外笑道:“有劳章都王了!”说完便关上车窗。
章都王原本还心下气恼,此刻却又气又想笑。
山路险峻,多藏祸事,章都王虽亦有车辇随行,却不安心坐在车辇内,便骑马独行,时时于车马队伍前后督促,可谓是殚精竭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