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端面上一红,呐呐道是。心中尤是奇怪,那人停在一处,倒似专门听墙角的。
燕琳心中却想:“难道真的是她?那之前却是装睡?唔,隔着这般远,也不知听到了什么。”转念一想,听见了也好,大家心知肚明,也方便决断。
当下起身,从卫端房间退出来,自回房休息,但见韩菁房间晦暗不明,少女似已好睡。
一夜无事。
接下数日行程,并无异状。那晚的插曲好似成了飞鸟掠空,痕迹难觅。这日终出楚国,三人倒也暗松了口气。
韩菁回望着界河,心有所触,弯腰掬了口江水,最后喝一口故乡之水。楚地乃是故土,如今被迫远离,或许今生再难归来。
转过身去,见二人并肩等她,韩菁心中微微一涩,盘旋数日的话语又涌上心头。
韩菁定了定神,叫道:“卫大哥,但求你一事。”
卫端一愣,瞥了眼燕琳,点头道:“请说。”
韩菁随即盈盈拜倒。
卫端唬了一下,忙扶起韩菁:“韩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韩菁微微苦笑:“义父临终将小妹托付给大哥,小妹这才敢僭越,称声‘大哥’。再往前便看不到楚国了,不知大哥能否在此边界,与小妹行了结拜之礼?”
此话一出,卫、燕皆是意外。韩菁跟随高以师已久,也该知义父的“托孤”不是指兄妹,但她非这么“曲解”,一解数困,自是再好不过。
卫端忙道:“我得你这样一个妹子,才是我的荣幸。”当下也学着韩菁模样,掬了一口江水,以表同出一源,结为兄妹。
仪式毕,卫端一扫心中多日阴霾,喜气洋洋道:“菁妹,往事已矣,你也勿须伤怀。你是孤儿,我也是孤儿。可如今你得一兄长,我得一佳妹,俱不是孤单一人。往后你得了如意郎君,大哥为你主婚,就更见热闹了。”
韩菁微微一僵,道:“多谢大哥吉言。”
燕琳不由暗骂了声笨蛋,卫端虽是出于好意,但结拜之后立刻谈及婚嫁,倒似有意撇清,实是伤了少女的自尊。
燕琳道:“天下好景致并非只楚地,我瞧前面风光就很好。留你大哥这个半吊子楚人慢慢留恋楚国风光,我和你去看看别处。”
韩菁听此一言,似含深刻劝慰,正自咀嚼,燕琳竟真不等卫端,携了她的手,快步向前。经此一说,韩菁忽地觉得前面阳光明媚,倒真似有好风光。
路上风光旖旎,二女一路赏玩,燕琳胸有丘壑,所见极博,典故韵事信手拈来。韩菁听得入神,一时忘了孤苦之感。二女赛似亲热,倒把卫端冷落在了一旁。
这日卫端兀自睡眼惺忪,燕琳来敲房门,不等卫端说话,就叹道:“她连夜走了。”
卫端一时没明白过来,待得清醒,怪道:“好端的,为何要走?”
燕琳秀眉微皱,说道:“你这位义妹,心中一旦打定主意,旁人是拦不来的。”
卫端笑道:“这不是同你一样么?”
燕琳白他一眼:“扯我做什么。想是终拗不过少女自尊,这才一走了之。”
卫端奇道:“我们已是兄妹,她怎么还想这般多?”
燕琳嗔道:“你又知道女孩家的心思?她未必对你有意,但尴尬仍是难免。”卫端不胜迷惑,摇摇头只索罢了。
回复举报|709楼2014-08-26 13:37
十九度忧蓝
落霞残照14
其实岂止卫端迷惑,连韩菁自己也迷茫不解!
她走在乡间小道上,头顶星子亮得出奇,不觉想起义父生前弹过的《小星》:“‘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此情此景,这不啻为我而写。而我与他们正是‘实命不同’啊!”
念及义父,追思之余又不免怪他多事:“难道我孤身一人,便不能好好生活么?非要临前乱点鸳鸯谱,害的大家尴尬!卫大哥和燕姑娘少年爱侣,我夹在中间,又算是什么?他们不说我不知廉耻,已是、已是……很好了。”
跟着又自苦笑:“我平白多了个哥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个哥哥对我很好,也只限于‘很好’……”忽觉得面上一烫,她伸手摸了摸脸,好似发现了自己心中秘密似的,“我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这么扪心自问,面上一阵发烧。
山风拂面,韩菁打了个冷战,瞬间清醒了几分:
“我们相处时日虽短,他待我确有兄长之谊,我自然该敬他爱他……”想到此处,又觉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韩菁清楚地感觉到,这同一般的兄妹之情,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可是,只限于一点点。
这多出的一点点“杂质”,让韩菁很是不舒服。她摇了摇头,好似要把“杂质”从心底排出去:
“我们是结义兄妹,我不该另有他想。那位燕姑娘,容貌才情俱是世上少有,她是富家小姐,我是卖解孤女,我……又哪点比得上她了?”
这么一想,倒似存了几分妒意。
韩菁只得对自己苦笑,暗暗斥责自己的襟怀:“燕姑娘待我也是好得很了,我不如她是应当的。”匆匆下定结语,准备结束这场漫无边际的心谈。然而少女情窦初开,心事纷杂,又哪是能轻易遣怀的呢?
想至最后,她望着星子呆想:“卫大哥和燕姑娘自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了,我不该为此烦恼。只不知……茫茫星海中,我的那颗‘悠悠子衿星(心)’又在哪儿呢?”
不由痴痴惘惘,缓缓而行。
眼瞧着金星独亮,东方渐明,韩菁望着渐隐的群星,不由加快了脚步。
忽听得有人娇笑道:“事已至此,少掌门还要强撑么?”笑声娇软动听,韩菁心中微微一麻,只觉有人在心头撩拨一般。
张眼望去,却见一个墨衣女子抱臂曼立,这人侧对着她,露出一张欺霜似雪的脸蛋,瞧着好似冰雪雕成,半无生气,可眼波流转,从骨子散出妩媚和慵懒来。这女子身后稀稀落落站着十余人,乍看无异,可仔细瞧着,却觉他们面貌同中土大不相同。是匈奴!
韩菁面色微微发白。想起民间传说匈奴何等凶恶,不觉手脚发软,一时难以动弹。
又听着一人冷冷道:“你叫我少掌门,可曾见我八卦门有一求饶下跪之徒?”其声清朗,虽然中气不足,话语抛来却掷地有声。
韩菁心中一动,循声看去。但见东方渐明之处,执剑站着一个少年男子。他一身青袍经过血战,污滞破损尽而有之,可穿在他身上,仍觉得仪表堂堂、一派从容。此时金星正好照至他的头顶,跟他剑眉下的一双星目竞相争辉。他身后却只两三人,白布袍同样满是尘垢。
韩菁心有所动,不觉纵目扫了扫四周,果然瞧见地上躺着十余尸首,不过观其服饰,皆是女子那边的。韩菁心中又惊且佩:“他们只四人,便杀散了那么多敌人?”
又见那女子以手支颐,似在沉思:“唔,让我想想,贾是非算不算?”却是回敬少年那句壮语。
少年还未说话,他身后同门已然怒极,纵使疲累,也纷纷叫骂道:“谁不知贾是非是本门叛徒?”“贾是非那厮败类无耻,跟八卦门没关系!”“贾是非无耻无义,活该遭报应,死于非命!”
那女子含笑听着,点头道:“这不,你们也承认,这无耻的家伙脱胎于八卦门。”众人更怒,叫骂不停。可他们到底是名门正派,粗言秽语绝不入骂词。
少年微一皱眉,自知跟这魔女斗口,有败无胜。偏生同门不能忍一时之气,中其计策。此番心浮气躁,大家疲战已久,魔女再下攻击,多半无幸。
当下朗声道:“诸位师兄弟,我们八卦门以阵法和侠义闻名江湖,可不是凭口齿之争!”众人一醒,纷纷称是,便及住口,养精蓄锐。
那女子直笑得花枝乱颤:“阵法?侠义?听闻八卦门八卦阵对付匈奴,名震北方。如今你们正经的敌人就在面前,怎么就赢不了呢?可见侠义就是个狗屁东西,还是成王败寇管用些!”这一话,无异于承认身后众人是匈奴所扮。
八卦门人无不忿怒。少年沉默片刻,徐徐说道:“你们不遗余力拦截我等几人,不过是怕我们回转总部,增集人手,北上支援。可见家父母对敌匈奴,是占上风!陆某死则死矣,何憾有之?”不消说,这少年自是八卦门掌门陆元鼎之子陆承先了。
那女子笑道:“随你怎么说嘴。”又用匈奴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匈奴依言布阵。匈奴残忍粗暴,一向野战,不懂阵法。哪知经这女子调教,居然也摆起阵法,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陆承先自知要糟,心中却是豪情生发:“大丈夫为国为民,死得其所!”便要召令结阵,做最后一搏。
猛见烟尘平地而起,辨不清东西。正自茫然,忽听得有人耳语道:“快走!”
待得烟尘散去,对面哪还有陆承先等人的身影?一个匈奴忽地哈的一声笑起来:“圣女娘娘,往日打雁,却被雁儿啄了眼。”他原是这支匈奴队的队长,平白被这女子夺去指挥权,是以出言讥讽,说她枉为下毒高手,却眼睁睁地看人在迷雾中被带走。
这女子自然是修罗圣女颜沧海了。她自那日跟燕琳相斗,失了手下,便趋马南下,想要召集在长安的修罗教余人。
本来那日被燕琳言语所惑,她是想北上去找李刈。可修罗圣女便是修罗圣女,纵使情深脑热,也绝不敢完全相信他人之语。何况她也不敢孤身一人去见李刈,尤其还可能遇见阴魂不散的何一剑。哪知修罗教众没见到,倒是见到了一群扮作汉人的匈奴在为难陆承先等人。
颜沧海虽同吕禄、代王皆有合作,却是在匈奴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地位。她一时起意,收编了匈奴,准备先帮他们对付陆承先,再一起北上,去见极可能见不着的混蛋小子。
颜沧海听匈奴队长语出讥讽,只淡淡道:“队长且瞧瞧,究竟谁被啄了眼?”原来她在迷雾起时,便散出“流光粉”,该粉顺着迷雾粘在众人身上,不但除之不去,还会随着身子运动,掉落在地,留下足迹。
队长看着地上若干淡金粉末,斜睨颜沧海一眼,掉头下令道:“追!”
追出一阵,流光粉四散分布,难辨方向。队长皱眉不解,只得忍辱下问颜沧海:“这又是何种缘故?”
颜沧海呵地一笑:“对方也不笨。发现了‘流光粉’,故意四处乱走,布下疑阵。”
队长哼了一声,冷冷道:“汉人弯弯曲曲,狡诈要命!”
颜沧海淡淡道:“如我这般一半汉人,一半匈奴人的血统,可真难自处!”队长只知颜沧海极受冒顿单于宠信,头一遭听闻她身世,不觉诧异。
颜沧海掉头看向徐徐升起的日头,冷冷笑道:“‘流光粉’得其名,是因经日一照,流光溢彩。我们机会到了。”伴着太阳光照天际,颜沧海遥首一指,却见前方林中某处金光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