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刈道:“还请赐教。”颜沧海道:“镇星使是魔音岛五音使之一,五音者,宫商角徵羽。而五使以五星命名:太白、岁星、辰星、荧惑、镇星。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镇星使龙古生。”
李刈摇头道:“五音五星五使,真是麻烦。名号儿倒不错,只是……唉。”说着长叹一声。龙古生面罩寒霜,喝道:“只是什么?”李刈笑而不答,龙古生脸色一阵发青:“颜姑娘!”
颜沧海也不睬他,浅笑盈盈:“小子,你见镇星使被楚刀郎一刀削了,瞧他不起是不是?魔音岛远在海外,在中原武林名声并不响亮,但有号人物,你定然听说过。”
李刈道:“这个又要请教了。”颜沧海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李刈神色肃然,叫道:“道魔常无为!”
龙古生听得他们有说有笑,心中恼恨,偏偏有求于人,不敢多言,这时听得常无为的名字,满腔愤恨登时化作无端恐惧,瑟瑟发抖起来。
李刈瞥眼望见龙古生的神情,又惊又奇:“想不到道魔竟然出身魔音岛!”昔年道魔常无为提三尺长剑,纵横天下,莫有敌手。死在他手下的武林高手不计其数,那也罢了,只是他有个怪癖,自称是“入道天人”,同人对敌,总是坐而论道,言语杀人。道魔机辩无双,口若悬河,常常将人说得进退维谷,羞愤自戕。他那张利口远比手中的剑更加尖锐,两剑相加,折杀天下英雄。
颜沧海笑道:“小子,怎么样?这回不敢小觑了吧?”
李刈道:“道魔是道魔,可同别的没关系。圣女姑娘,多谢你啦。”说着站起身来。颜沧海面露惊疑:“你……”
李刈笑道:“小子偏偏多会了八条经脉,告辞了!”正要转身而去,忽觉气血翻涌,一个踉跄,复又半跪在地。
颜沧海笑道:“我就知道你要弄鬼。”复又转头对龙古生说道,“镇星使,你若能走动,自行回去吧。”
龙古生迟疑道:“颜姑娘,这小子……”见李刈面露痛色,挣扎不起,心中犹是不放心,“将这小子头割了好记个大功。”
颜沧海面色一变,冷冷道:“镇星使是信不过我的手段吗?本姑娘杀人什么时候留过肉身?这小子中了我的忘忧散,二十四时辰内必尸骨无存。镇星使若有时间耗,我们便在看着肉一寸寸烂掉吧。”
龙古生心里打了个颤,赔笑道:“修罗圣女,名不虚传,谁敢不服?到时还请颜姑娘向吕大人报告。”他虽然草草包扎,但失血过多苦不堪言,只为了任务,一直在苦苦支撑。
颜沧海这才展颜笑道:“你要推脱责任,我一力承受便是。”说着背身而去,道,“忘了说了,这忘忧散,沾者必染,镇星使不要贪功才好。”
龙古生正打算颜沧海走后,割头立功,这时哪敢异动,干笑道:“不会不会。”借着长剑强自支撑,慢慢地去了。
夜色深浓,四周寂静。李刈用无鞘刀撑着地面,只觉四肢渐感无力,似有蚁虫在啮齿,心中的寒意渐深。他用奇经八脉之理,运转大小周天,逼出刀片后,气力本已渐渐回复,哪知这时却消耗分外快。他心中愈惊,不俞片刻,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无鞘刀同钢刀跌落一旁,明明近在咫尺,偏偏伸手不能,心中悲愤莫名。
李刈心头大恨:“这魔女好手段!”起初他听得颜沧海出言恐吓,还道是同龙古生的说词,却原来自己想的太好,她竟心狠至斯,让自己尸骨无存!想到她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容,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悲愤,又转而想到自己破碎的身世,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世道无常,生无所恋。
忽然身子一轻,疼痛虽然不止,但四肢却不如方才乏力,好似能够动弹了。李刈微微一愣,挣扎而起,将两把刀拾起支撑,心头恨道:“便算是回光返照,能远离皇宫一步也好。”
狠起心来,撑地慢行,不知走了多久,忽听得有人笑道:“小子没用之极,现在才到。”声音娇媚动听,正是颜沧海。
李刈心头大恨,也不睬她,径自慢行。颜沧海叫道:“喂,你耳朵也聋了吗?”见他仍是不答,又道,“你当真不要性命了?”
李刈心道:“还不是你下的毒,难道这回又给解药?”心思一动,停了下来。颜沧海嫣然一笑:“我还道你当真不怕死呢。臭小子,快好好求求姐姐,给你解药啊。”
李刈见她神色调侃,面涌怒色:“李某死则死矣,绝不苟且偷生!”暗运内功,飞步而去,耳听得颜沧海叫道:“动内力,死的更快!”反而激起他的悲愤之心,奋力直奔,不知奔出多久,眼前发黑,就此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李刈悠悠醒来,只觉全身酸麻无力,他心神恍惚:“我这是死了么?还是快死了?”印入眼前的一排木头,排列有致,横在上头。
李刈呆了片刻,心道:“天花板?咦,是木屋吗?我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心头犯疑,奋力动一动,指尖忽然触到冰冷的物件,他转目望去,赫然看见自己的钢刀。
李刈心头一喜,伸手握住,幽幽凉气只抵手心:“原来我还没死透。”斜眼瞥见一个青布包,他心头一动:“这是什么?”放落钢刀,拿起布包,拆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把尺刀,刀柄古朴,刀鞘是用皮革做的,颜色古旧,同刀柄之色相得益彰。李刈心中一动,拔刀出鞘,登时寒意扑面,刀面纹路深深,血光隐隐。
这是父亲的佩刀!李刈一阵激动,却又犯起了疑窦,自己从皇宫中拿回此刀,并无刀鞘,这是怎么回事?双手一撑,坐起身来,见自己手脚俱存,肌肤光滑,并无异状。李刈心中更奇,纵目四望,却见到处是木制的家具,虽然简陋,布置却别致有趣。
忽然,李刈心头一跳,目光所至,却见一素衣少女在伏案写字,长发低垂,侧颜肌光似雪。只见她秀眉微蹙,小嘴紧抿,似在思索难题,羊毫笔在指间打转,墨汁溅上了袖口仍是无知无觉。
李刈望得出神,笑出声来。少女这才知觉,回头一望:“你醒了?”只见她眉如翠羽,目若晨星,姿色天然,偏偏神情空远,好似不是真人。
李刈微微一怔,转而问道:“姑娘方才在想什么难题?”那少女淡淡道:“不关你事。”回过头去,正要继续写字,忽然“呀”地叫出声来,只见袖口处墨迹斑斑,如破空而出的乱石。
那少女皱了皱眉,啪地站起,向李刈喝道:“出去!”李刈一愣,心想自己方才虽然发笑,却无嘲笑之意,何以她这般动怒,可偏偏瞧着少女轻嗔薄怒,半点脾气也发作不出,乖乖地出门。
又听得少女冷冷道:“扣好门,站远些,不准进来!”李刈只得依言照办,却见外头天色明亮,茂林深深,曲径通幽,俨然在山野之中。回头望着木屋,心中一阵茫然。他心头疑问重重,却无从解答,正感彷徨,忽然听到少女喊道:“进来!”
李刈微微苦笑,不由自主地开门入内。却见少女换了一身淡紫衣衫,只衬得美人如玉,妍姿夺目。李刈心下恍然:“原来她是要换衣服。”心意更平,不禁对她展颜一笑。
那少女却半点不领情,神色又恢复到之前的淡漠空远。李刈微觉失望,怏怏地站着,手足无措起来。
那少女冷不丁地道:“走过来。”李刈一呆,站着不动。那少女不耐起来:“听不懂吗?走过来坐下,我要给你号脉!”拍拍案边一张木椅。
李刈“啊”得一声,叫起来:“原来是姑娘救了我!”那少女道:“要不然还有谁?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到。”
李刈面上微红,依言上前。少女伸出皓腕来,冰凉的手指搭在他脉门上,李刈心头一跳,只觉浑身不自在,几欲站起身来。
少女冷冷道:“不要乱动。”李刈僵坐不动,心头思绪翻飞,渐渐把一些谜团理清了:“那个……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有那个刀鞘,很合用,姑娘的手真是巧。”
少女冷冷道:“一个大男人,偏这么婆婆妈妈。”李刈面色一僵,说不出话来。少女把手抽回,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余毒基本清了。想不到你身子倒硬朗,内伤外伤齐压,还能活转回来。”
李刈讪讪道:“多亏姑娘医术高明……”少女摇头道:“忘忧散随外伤进入体内,与血液相溶,本是极阴毒的毒药。好在这毒性只染指你外伤造成的坏血一块,抽了血便好了大半。你失了这么多血,还能活转,也是天命使然。”
李刈吃了一惊:“你放我的血?”难怪浑身酸麻无力。那少女白了他一眼:“当断即断,你当忘忧散是寻常毒药吗?若等我配好了解药,你早就死透了。”
李刈哭笑不得,这少女解救之法真是凶险之极,看来还真多亏自己练功不辍,身体硬朗。那少女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这下毒之人,手段倒也高明。毒性只徘徊伤口之处,一时没有扩散,倒似手下留情。”
李刈眉心一跳,问道:“这……忘忧散是沾者必染吗?”那少女道:“一般的确如此,只要明得其法,触碰倒也没关系。”
李刈道:“原来是真的……”却见他面沉如水,目光冷的骇人。
少女心中微顿,道:“不过,你还须得留下观察几日。”顿了顿又道,“我也不要你的诊金,但干些杂活总是要的。”
李刈道:“这是自然。”目光带笑,一派恭谨,仿佛方才阴沉的目光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