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李一尘,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我叫杜月寒。”
摆摆手,杜月寒偏开身,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略微不自在。大抵是因为从没被如此灼热又真诚的目光看待过,叫人难捱,却并不讨厌。
“哦——原来是杜少侠。”
“我不是……哎呀!”
不知怎的,杜月寒却忽然走开了几步,越过李一尘去,步子极快。李一尘不晓得发生何事,但他清楚看见了杜月寒脸上浮现出的一抹薄红,略一细想,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我自觉不算什么侠义之士。”待李一尘走近,杜月寒就偏头看他,认真道。“今天这事连累了你,刚刚还……冤枉了你,李兄,我想请你喝酒,或者,我愿意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是何事。所以,请你说吧。”
转过身,杜月寒直视住他,满眼郑重。
李一尘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说什么深情厚谊,真诚之心,他自夸再多,与眼前的人一比,都太不堪一击了。
活似那星光与月色。
李一尘微怔,接着咧唇一笑,揽住了杜月寒的肩,如老友见面般热情洋溢。
“我就知道我们有缘。月寒啊,其它事先不急,你先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呗?你怎么会遭遇追杀呢?还有啊,你师从何处?你功夫这么好,怎么我却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如此种种,二人往前走去,杜月寒几乎是被架住了往前走。谁叫这李一尘竟然有如此多问题,还惯会聊天,这一时被制住,还真就不好逃离了。
城中。
看一眼旁边的李一尘,杜月寒嘴角带笑。
没想到,这人竟在知道了事情起因后还要帮着自己一起善后,虽只是简单的分发银钱,但这个人却干得无比认真,无论对象,待人接物,全部彬彬有礼,若碰着老妪,还搀扶两下,交代两句,没有一丝架子,让人更好奇他身份。
待终于分发完,已至黄昏。
“还有吗?”李一尘走下台,看着散去的人潮,问道。
“都发完了。”抓抓手中的数个空钱袋,杜月寒面带笑意,在望住李一尘的一眼后又转而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眸光闪烁。
“李兄,谢谢你。”
“你干了一件大好事,月寒。”李一尘偏头一笑,没告诉杜月寒自己此刻有多美。
杜月寒脸红一瞬,理理鬓边发丝的同时一边看向那远远的夕阳残血,火烧云,美目中坚定分明。
“百姓无辜,不该拿假药骗人。看不出骗子的诡计不是他们的错,如果这天下人人各行其事,安得其乐,又岂会产生这些祸难?”
低头看看手中的剑,杜月寒音色逐渐渺远。
“对我们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对百姓来说却极难。我在这儿观察了一连半月,始终未见官府出手,不知何故。我就是不明白,到底还要等多久?抑或说,我不该盲目行事呢?”
抬眸望向李一尘,杜月寒道:“所以谢谢你,李兄,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该如何把这么多钱送还回去。”
斜阳余晖,杜月寒侧着脸,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与之这般近距离相处,李一尘心中其实也高兴,喜的是,眼前人不但人美,人厉害,更重要的是,心善,句句都说进了他心中。
“说得好。”
拍手称赞,李一尘侧身与杜月寒正面对望。
“没想到你还有这些见解,月寒,看来我俩还真是不谋而合啊。遇见你,现在我愈发觉得庆幸了。”
“不谋而合?”杜月寒追问道。“李兄,难道说你也认同吗?快跟我讲讲……这些话,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好啊,走,我们边喝边聊……”
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随便找了个临河的馆子坐下对饮,却都未想到竟越喝越多,话也越聊越多,从针砭时弊到诗词歌赋,从江湖门派到武学理解,至最后,已月明星稀,街上寥寥几人过路。
男人之间的玩乐没有女子那般复杂,只要是知心的,聚在一起,最后都能欢笑着勾肩搭背告别。杜月寒半抬着眼看对坐的李一尘,心想,与此人交往,竟与从前交友皆不同。
“月寒……啊哈哈……”
李一尘已醉得东倒西歪,可仍旧狂放,撑起身子,双眼晶亮的望着他。
莫名,又逗笑了杜月寒。
许是奇怪他为何发笑,李一尘随手抓起半坛子酒,站起身,走到杜月寒这边,挨着人一块儿坐下了。
“窗外明月高悬,良宵美景,岂能没有诗歌作伴?”一手揽住了杜月寒的肩,李一尘大笑着,一边将坛子与杜月寒手中那坛对撞。白皙的脸上又飘出两朵红云,酒香四溢。
“来来来,我们来玩游戏。好月寒,你既说你结交了一些文人,那也一定与诗词上颇有造诣。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句,谁接不上谁喝酒!如何!”
李一尘兴致高昂,杜月寒推脱不开,且又被他抱着,右边儿便是墙,出也出不去。
“造诣算不上。”虽也醉了,但杜月寒仍保持理智,看了看窗外月光,缓缓念出一句。
而这期间,李一尘始终紧紧追随他目光,灼热,又尊重,待他念完,不急着对句反是轻笑一声,夸赞起来。
“嗯,真是巧思。竟将月华比作剑霜,杀伐果断,望之生畏。月寒,我可算知道你这身好功夫都从何而来了。”
知他话里话外欣赏之意,杜月寒脸又热起来,垂眸给李一尘杯中倒满,推到面前。
“该你了。”
“我可不能认输啊,嗯,我想想……”
你一句,我一句,这不大的酒馆内全是他们的唱和声。夜深了,顾客就剩下他们,引得掌柜小二有时候也都抬头望一眼。
奇异的安宁,与静谧。
出了酒馆,到分别的时候,杜月寒心有不舍,正要说话,便被李一尘一把拉住了手,往另一条街上带。
“吃饱喝足,我带你去看最新编排的歌舞。走走走,我跟你说,全都是最新的,绝对让你眼前一亮。相信我!”
李一尘醉得不轻,但手劲儿可大,杜月寒听得迷糊,只捕捉到歌舞二字,一边被李一尘拉着走,一边心想,这个时辰戏班子都关门儿了上哪儿看歌舞?
他没想到,李一尘拉着他到了青楼。
一手指向对面一座楼,李一尘进门前对他道:“我就住那儿。记得来找我。”接着又拉过杜月寒的手包着轻轻拍了拍,笑得狡黠。
“好月寒,可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
虽然醉得头脑不甚清醒,但他仍旧耳聪目明,杜月寒坚定摇头,不明白李一尘为何这么问。
“不是。怎么了?”
“是么?”李一尘明显不信,竟伸出手,抚了抚他眼下滚烫皮肉。
“那你脸红什么?”
“我……”
杜月寒一时语塞,一面垂眸思考,一面又觉得脸上更热了起来。所幸,李一尘的手只轻抚两下就撤离。
“好啦,别站在门外。”推推李一尘手臂,杜月寒站上台阶道。“你不是要带我看歌舞?是什么歌儿?”
“哈哈,是我写的词。”李一尘笑道,又揽过杜月寒肩背一齐往里走。“今早我先品鉴过,觉得十分不错,可惜没有看全,于是相邀,请你一起看看。那些姑娘好才能,定能叫你也觉不俗……”
席间,李一尘又喝了许多酒,拊掌大笑,忽然拿过乐师手中琵琶,自己弹奏起来。
乐声美妙,歌舞升平,花团锦簇,精彩纷呈。
杜月寒看着中心的李一尘演奏,才明白自己这是遇见了个多么有才能,难得一见的人。
而更难能可贵的是,是这人先找到了自己。
后来他们又顺理成章的厮混了半月。
杜月寒没有目的性,李一尘素来爱游玩,两人一拍即合,在这座城中痛痛快快地逍遥,期间又结交了几位志同道合之人,叫杜月寒也不禁感慨李一尘的交友能力。
只是人生无常,聚散有时,杜月寒再次心有不舍,却也不能说出阻拦李一尘上京赶考的话。
作为朋友,到时候祝君前路一帆风顺,来日蟾宫折桂。
可话至嘴边,他便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也许他们确实是一见如故,命中注定的挚友。杜月寒看着李一尘搁在床头的包裹,略一沉吟,正在读书的李一尘便似乎明白了他的一些顾虑。
“月寒,怎么了?”
李一尘抬头望着他一笑,杜月寒一怔,头脑一热,瞬间将嘴里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我……也想去考试。”
窗外的景致仍旧繁华,可抵不过城外密林间穿梭流动过的缕缕清风爽朗。李一尘很高兴,杜月寒也跟着扬起微笑,两个少年就这样结伴同行,踏上赶考之路。
看来啊,是前路与君同游,来日清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