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聚会都需要一个能带动气氛之人。
不需要口才好,甚至不需要有多会来事。他只要能满足一点。那就是手握实际权力。
然后人群便会自动涌上。
欢快气氛永远也不停下。
今夜是李财家有喜,这位老人倒来得快。他一来,李家父母跟那女孩儿爹娘便都站起来。
走到李财身边时,李财低着脑袋喊了声大人,里正笑容和蔼,拍了拍李财的肩,纠正道:“我是你什么人?叫祖父!”
似这边慈爱关怀,李家爹娘也直点头。人都道他李财忤逆不孝不醒事,却谁知此刻他肩上万斤重,脖颈像火烧。
不明了,就像他们也不明了他一样。
李财乖乖叫了祖父,里正便又与其他人谈话起来,左不过是些身份介绍与祝愿,不过说得抑扬顿挫,俨然一副这才是大家长的做派。
然后大家落座,将里正请上主位。
女孩儿家在离本镇不远的村子,按范围来看也属龙隐乡管辖。这实在是桩很不错的婚事,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便宜。
因为女孩儿家是小地主,家里有闲钱。不像李财家,纯正的背朝蓝天面朝黄土,好不容易才把儿子送去打工不用再种地,谁知儿子又成了几个村儿里出了名的有疯病,犯起横来像了变个人。
当然,她们毕竟是道听途说哪里亲眼见过,要不也不能来了。
比起有血缘关系的李家,里正与别的人更聊得来些,李财父母被冷落,捏着杯子总想插进去,陪着笑脸儿,一时竟不知到底谁才是主角。
李一尘眯着眼一瞥,然后转到李财身上。没有表情,侧面却可见其牙关紧咬,放在腿上的五指都掐进了掌心里。
明明是自己的婚事,怎么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宣判死刑?
他们不懂,也不想去理解。
这实在是全天下最难的难题。
鸡鸭鱼肉摆满桌却很少有人动筷,喝酒的人吹嘘,不喝的人正襟危坐着受教,所有人其乐融融和谐相处,除却不知何时才结束外一切都好。
默了默,李一尘悄悄问李财:“你还想见她吗?她穿红裙的样子应该很美。”
李财先是一愣,接着五官柔和展开,笑了。
“不是很美,是很美很美。”
看到这熟悉的神情,李一尘原本有些许动摇的心变得立刻坚定。其实若换从前,他未必肯相帮,但如今。
“可我病了。”未及他说出想法,李财忽然道。“少侠,我哪儿也去不了了。”
李一尘微惊,李财坐好了身体喃喃自语。
“雪夜下的火第二日还能继续燃烧,可那段烧火的木头……”
“残缺了就是残缺了。”
于是场面就这样变化了。杯盏落地,碎裂的瓷片扎进手心里去。周围人都惊呼,但他缓缓抬起头,反而咧嘴一笑。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什么是不是的重要吗?反正你们总有你们的说法。我?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忽然就承认了,没有任何辩解。前一瞬那包装着砒霜的药包出现在李财前来敬酒的脚边,那么凑巧,就像是从他身上不小心掉出的一样。
忽然就认定了,没有任何犹疑。抓起药包父母亲认为他是要给他们下毒,给这一桌人下毒。反正李财也早看不顺眼他们了。原来大家都心知肚明。
很突然,但细想一下很合理。
但父亲还是问他:“这是什么?”
可他懒得再装,直截了当道:“毒药。”
抬腿就是一脚,李父气冲冲地将那本就跪倒在地的李财再次踢飞,嘴里一面骂:“逆子!我看你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我们有说法,你主意就小啊?”母亲甩了他一耳光,似痛心。“逃跑都随你。怎么现在却……财儿,你太让人失望了!”
伏在地上,他喉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笑。
旁若无人的父母,明明平常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到最需要顾面子的时候却反而气血上头不管不顾了。
但这又怎样呢?人们会同情,人们会谴责。
错的,又怎会是父母亲?
“我不跑……我不跑我怎么清醒?”透出的脸憋红,他笑得比哭还难听,且一句一顿,好像这些话正艰难地从废墟堆里扒出来。“我每天浑浑噩噩,奋力挣扎,我就想出去,我就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我有什么错!”
他嘶吼起来,果不其然,一扇耳光将他打懵过去。
“闭嘴!”
李母眼中掉出泪水。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俗语什么的,又岂能全部相信?孝经的不甚全面之语,不是孝经局限性,而应该是他,背离了孝经的规范。
开裂的心仍旧徘徊,纠结的左不过还是一个孝字而已。可父母亲呢?他们也在纠结,不过悔恨的是为什么没从小就给儿子灌输正确的伦理道德观念。
都怪他们,太宠孩子了。
“从小家里的农活就没让你干,我们知道你想去外面闯荡,就算你回来了也给你找了份轻松的差事,我们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李财,你就是个白眼儿狼。”
母亲捂脸痛哭。像受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