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将头磕在地上不住摩擦,直至李一尘将其扶起说话前还以为他们这是答应自己了。
李一尘说:“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很难说服自己啊。”
“哎,我们想了一天,实在觉得此事难办,不但是你话中真假,也因着我们游历在外并不想多惹是非。李财,你可懂?”
李一尘谆谆善诱道。李才红着眼抬起头,动了动嘴皮想说些什么,又咬牙放弃,接着一溜烟站起,转身顺着路跑了。
黄昏残阳,远望这羊肠小径的尽头,几座青瓦白墙的房屋错落,白日里是世外桃源般画卷,此时快要入夜,蓝天混入了墨色,橙红几近等同于血红,青翠树木晕染成墨绿色,投射其下更深更黑的张牙舞爪的倒影将小径切碎成一块又一块,像一条时隐时现的蛇,缓缓隐没入潭中水荇。
工笔画卷被泼了墨,整个世界都无可挽留的扭曲了。
见此景,杜月寒心中更加发堵,恍惚里脑海中出现自己,曾站在山巅上直至月上枝头都难以返回。
返回做什么呢?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他就一个人都没有。他得自己点灯,自己睡觉,甚至得因为买灯芯的钱而纠结于晚上要不要熄灯睡觉。
他自己做决定,也因身边也找不到人倾诉。身处安宁山野,心却早已不安地飞走了。山里的夜更加幽深寂静了,连想念都是必须戒掉的事,不然这一夜该怎么过?
那样日夜颠倒乾坤逆转的日子才过了一年就那般难捱,即使如今回想起来也会被自己吓一跳。
山顶上眺望其下发现下面的事物都浸润在一整张墨盘中看不清,靠近了他身后就有一条他趟出来的路。期盼有一日会在这路上见到想见的人,可待人真正来到自己身边时却反而退怯了。
因为什么也许并不是重要的,就像此刻这看起来也全都是漫无目的的联想而已。杜月寒不愿承认,况且时间也仅仅过了几秒钟而已。当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包裹,他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到这时候,人该脱离梦织成的幻境。
他们最后赶在完全入夜前回到了镇上,先是折返去了李家,果然不见李财,只有两位老人都在做各自的事情。
“坏了。”跳下墙,李一尘拍拍手道。
“这小子可真是不省心。”
杜月寒点头同意,这李财初次接触只觉普通,没想到而今才知有十二分执拗。
“赶紧去看看,免得他闯出什么祸来。”杜月寒转身就走,显得十分急迫。
他二人轻功极好,这镇子又不大,只是修建地弯弯绕绕了些,跳上屋顶观察,也就很快蹲守在了那里正家对面。
李一尘眯了眯眼,盯着下方动静对身边杜月寒道:“兴许他不会来了。瞧那小子初见时点头哈腰那劲儿,也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啊。”
杜月寒摇头,低声道:“有些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可以感觉怪异,可他的眼神骗不了人。我总觉着……”
李财并未让他们等多久,一阵微凉晚风吹过,门前灯笼晃动,发出细碎声响,接着便是铛铛铛地叩门声。
房檐下,门开了,传来李财略微颤抖的嗓音。
“大伯呢?我要见他。”
木门发出喑哑嘶喊,却是极短的时间,只是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显。见李财被请了进去,杜月寒便也连忙站起身准备跟进去,没想到李一尘将他拦下,杜月寒甩了甩袖子,看着李一尘平静无波的双眼,突然间不解更不安了。
“为什么?”他问道,声线之中还有些计划以外而导致的轻微抖颤。“你不是说他极有可能会杀掉那个里正吗?”
李一尘摸着他的手细细安抚,目光移到那座外观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院落上。“月寒,你别急。若他真有此打算那我们进去救人岂不等同于自投罗网?此时尚不清楚真假,进去了之后我们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这些都得想清楚,我感觉这李财也多半不会动手,我们再等等吧。”
“不会动手?”杜月寒挣开他的手。“他先前还在责问我们为什么将韩胜放了,好,就算他动机不明,可为什么又要我们带他走呢?如果他只剩下这两条路可走呢?!”
杜月寒今日一整日都有些奇怪,李一尘看在眼里当然有感觉到什么,他不明白的是杜月寒对李财的态度,怎么就突然这么在意了呢?明明几日前还冷冰冰的。
叹了口气,李一尘道:“不是不救,但总得搞清楚吧?他们是亲戚,说到底也算家务事。”
“李一尘!”杜月寒提高了音量。
他说着,又顿了顿,似难以为继,声色也跟着低落了下去。
“不需要将他逼那么紧,你知道,有时候比起帮助也许更需要的是倾听而已。”
镇上的夜晚没几盏灯亮着,只有头顶蓝荧荧的月光打下来,李一尘看着杜月寒的侧面,恍惚间几乎像又回到了初见他那时。
冷冷的,整个人都包裹在黑衣里。
又像团火,夕阳晚照下他身上猎猎翻飞的衣衫被天边的火烧云照射得愈发红,像会呼吸,是漫天彩云里最接近天幕交界线的那一团绀青色的火。
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李一尘按住了杜月寒始终放在剑上的手,将之取下来,再自己牵着,十指交扣。
“是我未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