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情明着挑破,楚老爷子不想认,也无言以对,老脸臊得通红发懵。
虎守林弟子静静听着,心说难怪楚老先生慈眉善目,卓少爷的性情却那般乖张暴戾,原来是楚老爷子有意无意纵着,否则直接打发回府,不老早就天下太平了,还做什么莫可奈何之状啊。
果真一碗米,吃不出两样人。他们心底默默吐槽,手头抢救的动作,却是一刻没停。
“本来呢,此事与我无干,不该多嘴。只是我得谢氏救治,栖身此间将养,算是欠虎守林谢氏一个人情。”
顿了顿,姚令喜垂眸漫看手炉,轻悠悠发问:“老爷子,不知你孙儿这礼犯不敬之罪,可抵得你当年,搭救虎守林上任家主性命之恩情?”
“抵得抵得!”楚老爷子磕头如捣蒜:“万万抵得!”
“那就算我替谢氏偿清这笔人情债,”姚令喜意味深长地强调:“自来,我也不会再听见恩人之名遭人践踏了吧?”
“当然当然!”楚老爷子小鸡啄米:“小可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再有此事!”
“贵孙顽劣,还请老爷子厉行约束,言能践行。”姚令喜松松惬惬,打眼去看丹歌:“如此互不相欠,也是一桩美事。”
“哼。哪里美了?还有你,”丹歌瞪一双铜铃眼,撕咬商陆:“搂够了没!找死吗?”
“……”
商陆老寿星默默松手。
丹歌瘪着拴马桩一样的嘴,既懒得搭理姚令喜,也烦死了楚家一伙子,别过脸一看,嘿——
虎守林这窝小兔崽子,除了商陆又扑楚卓身上施诊,其余的,忙则忙矣,先前那些低垂的眉眼,耷拉的肩膀,抻不展的腰身,全盘消失,此刻是个顶个地挺拔,浑身通泰自在,脸都红润有光了。
“哼!”
得意什么?神气什么?恩怨两清不用被压着不敢吭声了?可以挺直腰板做人了?
“哼哼哼!”
她更烦了——
都是小姐挨骂换回来的!
烦死了!
“老爷子受惊了,还不快扶你们主子起身落座,稍微歇歇,还得操持挪地方呢。”
姚令喜心情颇为不错,使唤了俩皂衣仆役,又温温柔柔地唤:“丹歌,你过来。”
“不要!”丹歌两手叉腰,梗着脖子。
“哎。”弱弱吃了个瘪,姚令喜不胜无奈,操个同病相怜的语气,冲楚老爷子讪笑:“这丫头,自小同我长在大内,莫说宫官侍卫,便是陛下跟前的范老将军,都愿意宠她几分,日子长了,骄纵得喔。”
此时楚老爷子刚坐定,余光瞥着楚卓,心巴肉都还没停止发颤,闲聊天突如其来,他莫名其妙得很,却也只得强颜欢笑应承:“姑娘是殿下跟前的人,心气儿自是常人难以企及。”
“老爷子一针见血啊,确实是我纵的,我就喜欢她怼天怼地的性子,左右哪怕她惹出天大的乱子,我都兜得住。”姚令喜乐呵呵傻笑:“只不知贵孙又是谁纵的,敢在本宫面前撒泼?”
话音未落——
“噌!”
楚老爷子腾地起立——
“殿下您说什么!”
一句话轰出来,吼得房子都震了三震,他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狂跳,感觉根本没听清公主在问什么,可全身暴汗暴寒,难以名状的恐惧,兜头袭来!
“本宫问你,”轻薄帷纱里,姚令喜怡然安坐,双眸微眯,嘴角括着微妙弧度:“你楚氏一族,究竟寻了什么靠山,狂得这般无法无天,敢在本宫跟前蹦跶?”
“通!”楚老爷子一屁股落地,慌手慌脚跪了。
这一回,每一个字,他都准确无疑,接收到位,转化为无穷震撼——
宁国公主这一问,毫无疑问,是指向章大人!
大意了!大意了!
卓儿得意忘形,欺压虎守林事小,当面唾骂公主,岂非摆明了借势,摆明了背后有人撑腰!
可是公主小小年纪,场面又如此混乱,何以能这般察微知著,洞破人心!
她甚至看破了也没当场发作,而是先剥去争抢谢天贶和欺压虎守林弟子的表象,佯作事态平息,再突然出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起:难道一开始纵容丹歌姑娘行凶,也是故意为之,就等着两相对比,好给他致命一击?
宁国公主,究竟何许人也?
一息之间,所有关于姚令喜的传闻,潮水般袭来,饶是跪伏在地,他也浮浮沉沉,摇摇晃晃,不知该托身何处。
姚令喜这端,看他浑浑噩噩,老胳膊老腿儿,本该颐养天年的岁数,却仍在为孙辈操心奔波,委实也是个可怜人。
私心里,她并不想逼迫太甚,可是楚老爷子犹如惊弓之鸟的状貌,俨然藏着滔天阴谋,她身在其位,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狠下心,她敛容正色:“你这个岁数,想必是亲历了二十年前的八王之乱,也应当知道,咱们圣上,最忌朝臣结党攀附,动摇国本。是以本宫在此,还自觉能压我一头的人,莫非是哪位亲王?或是皇子殿下?楚老爷子,好好想,想清楚了,再与我开口。”
长长一段话,掷地有声,室内悄悄寂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然而“章栽月”三个字,却无声无息,浮现在姚令喜脑海。
那可是个下死手,想杀了我的狗男人,与楚卓这股子怨毒,简直如出一辙!
唉,等等。心脏猛地一抽,姚令喜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章栽月和楚卓,同是为个女子向我发难,难不成?
难不成……
唰的一下,她扭头内间,床上的女子安安静静,仿佛在另一处天地。
文昌帝君庙里的漆黑棺椁,幽幽浮现,姚令喜难以置信,心底的声音却似压不住的棺材板子,翻滚咆哮——
是楠姑娘!
楠姑娘,她还活着?
故而章栽月昨日前来,是为了她!
“是章栽——”
“殿下!”楚老爷子狠狠顿首:“启禀殿下,是章大人!是章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