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歪歪扭扭地站在一堆零件上。
不远处,伴随着倾卸轰响,一跃而起的淡黄色尘土在弥散之前便被巨型吸尘器吸收得一干二净。
几个庞然、臃肿而笨拙的机器努力学习食腐动物的耐心,像等待彻底的死亡那样在一旁等着。
几秒后,他们就纷纷上前,围在一堆垃圾面前,勤勤恳恳地用自己的手和脚捶扁铁壳,折起,捆住,扯着自己的肚皮,丢进去。
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
它们是更为笨重、程序单一的传统机器,据说最开始发明它们的那位是受到“一种古老而迷人的生物”的启发。
它们的功用是对那种“古老而迷人”的致敬和感怀。
于是它们成为清理垃圾的原型机。
席尔维觉得他们现在像在进食,吃的是人形机器的遗骸。
席尔维左右看了看,找个相对平坦的地方,随便拍了几下灰,然后坐下,眼睛睁得大了些。
他能说这景象还挺壮观的吗?
或许破坏、毁灭和轰然倒塌,的确有股子不详魅力。
他指的不仅仅是这种粗暴的部分。
“你说的有趣,就是带我们来垃圾场……看垃圾。不得不说,十分别致。”
约翰哼笑一声,语气懒洋洋的:“别急啊,我们还没到地方。只能说你们运气不好,不是第一次来就有幸遇见这种,不定期清理。等会儿呗。”
“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哈!”约翰怪腔怪调地喊了一声,摊了摊手,“真不敢相信,我可没看出来。”
伏蒂涅对一脸呆相的席尔维关注非常。
他没看错的话,席尔维一直有点畏惧唐璜,本着能避就避的原则一点儿也不敢去招惹是非。
这就显得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出于对本人意愿的尊重伏蒂涅没把那称之为“打抱不平”——很是蹊跷。
他对这人向来直接,直白问道:“你怎么回事?”
席尔维身形一僵,显得他与周遭更格格不入,他用黑洞洞的眼睛痛苦地看向伏蒂涅。
碍于光线,伏蒂涅看不清此人眼底的情绪,只微妙地感慨了句:睫毛挺长。
“搞什么……”席尔维喃喃。
在废墟和垃圾堆里,有人开始询问他的心情。
这真是个好时机,是吗?
席尔维痛苦地紧盯着伏蒂涅。
其余三人对他们陡然展开的对话无动于衷,没半点儿参与的意思。
“我要失业了。”他望了伏蒂涅几秒,还是答道。
伏蒂涅没有惊讶,立马意识到自己开启了一个不妙的话题。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席尔维,叹了口气:“所以你来这里,怎么,垂死挣扎?挖出个大新闻好证明自己的价值,期望你的老板良心发现,或者因为某种类似于同情的对你有利的情感波动而放你一马?”
席尔维揉了揉自己的脸,像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仓鼠那样揉了揉脸,声音里透露点只有自己察觉到的哀求:“别挖苦我了。我说真的,我要失业了。尽管工作时充满龃龉,但好歹算一份工作。社会闲散人士可是最受人指责的状态了。真的,谁都要推你几下,在你耳朵边上喊着,
‘不工作不行!’
‘人怎么能不工作?!’,
你不知道有多么可怕。”
“我看你也不是很惋惜。”伏蒂涅眯着眼睛看他,“我觉得你并不热爱工作,甚至平生心愿就是混吃等死。你这个样子,是因为不想别人知道之后指责你。为了免于落入这种难堪的境地,你挖苦自己,指责自己。”
“你真讨厌。”席尔维嘴角抽动,眉头紧锁,“……你就非得戳穿我?”
“我以为这是真诚。”伏蒂涅整个人散发着诚恳的光辉,从表情到动作都是,“如果你失业了,记得来找我。我不会让你饿死的。”
“这听起来可真有安慰效果。”
“我说真的。”
“……我恨工作。”席尔维说,“良心对我这种人真不是个好东西。”
伏蒂涅没再问他工作和良心怎么搭上了关系。
咣当!
咣当。
咣当……
它们离开了。
“好——我们该走了。”约翰站直身子。
他摩挲了几下裤脚,扶住自己的腰,扭了几下。
伏蒂涅才注意到约翰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短款风衣,低腰裤,褶皱很有些风骚。
他跳下来,冲几人招招手,一辆老旧面包车停在他们面前。
席尔维纳闷:它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但他对这种小小的古怪从不会刨根问底。
路上不赘述,冗长的沉默和无趣。
窗外只有残缺昏黄的景象。换了个地方,就等于换了片天。
这里也进行了大气污染防治吗?
看来效果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