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的,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去照做,何况此等不过小事尔尔。
俞黎一手拎起悼裳,大步流星向后殿走去,更替了湿滑粘腻的铠甲。
他本身形高大,悼裳在身上又宽大悬垂而下,剑眉星目,品貌之间,气宇更盛。
孟嫒赐坐,俞黎顺从坐下。
不等孟嫒开口,俞黎自先说道:“不知皇后方才所言可还作数?”
“本宫还是那番话,俞将军有功,当赏。”孟嫒道。
俞黎笑了笑,他的目光在孟皇后两侧宫婢的身上扫了扫,随后说:“那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孟嫒没有即刻答应。
等到俞黎不耐,她才允声令宫婢退下。当然孟嫒并未散去全部宫婢,尚且留下一二衷心仆从。
俞黎不在意这些微末细节。
左右两侧宫婢退去后,俞黎不顾礼法从座位上站起,直挺挺地站到屏风面前。
他当然知道,天地之间,除了孟嫒无人能打开这道屏风。只因这屏风不是屏风,而是孟嫒的一页心扉。
所以俞黎能做的,便只有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将军何求?”孟嫒问。
“臣请皇后赐婚。”
“何人?”
“孟氏宁宁。”俞黎答。
孟皇后的贴身宫婢闻此言,心中惊骇,一时呼吸停滞,不敢多有动作。片刻后,缓和心绪,才敢稍稍抬首看一眼孟皇后的神色。
孟嫒眉心微蹙,半晌道:“将军开这样的玩笑,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谁知俞黎没有半分收敛。
“皇后娘娘,陛下已经去了。”
孟嫒正襟危坐,“可大楚的江山还未亡,我仍是帝后。”
她莹白纤弱的手指此刻已轻轻捏起,倒不是紧张所致,是她觉得俞黎狂妄且不好掌控,着实麻烦。
俞黎的野心,孟嫒知道。但从没有过像如今这般将她逼到断崖绝路。
他想做什么呢?明知不可为,偏心生妄求。
俞黎伸出手,贴着屏风,遥遥指了一点。他的指腹滑过细腻光洁屏风纱,收手后便折身而去,他一边说话,一边大步走向殿门。
“三年,我只给娘娘三年的时间,到时候娘娘还没有松口的话,……我又何须管他江山永继。”
眼看俞黎的背影渐消渐远,孟嫒被他气笑了。
他当真以为,三年之内,她既不能收回兵权,也不能找到代替他的人吗?
孟嫒阖眸微嘲。
俞黎是一只虎,可孟嫒并不是一只兔子,孟嫒是一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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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蓬莱殿,宫侍捧来一瓶素梅花,花上尚有雪星,是才从梅园剪下就被献入蓬莱殿。
孟嫒倚靠在美人榻上,梅雪清气在鼻翼间若隐若现,她抬眼瞥过去,就见素衫文弱侍郎捧花躬身立于她眼前。
“你来做什么?”孟嫒认出季琛。
季琛瞧了瞧内殿只有近身侍奉的宫婢,便忽地跪地讨饶,“表姐,我知错了,我还靠着我那半年俸禄养家糊口呢。”
“表姐娘娘……”
“太后表姐……”
孟嫒一个眼神过去,季琛便不敢再多言语。
侍郎才娶贤妻,就被上位者贬了薪俸。只是依他家世荣华,怎会在惜二两银子。
孟嫒表情严肃了些,“究竟此来何事?”
季琛微笑,沉手放下梅花。
“娘娘,新梅才出旧梅枝,此江山永继,需来日有人。”
孟嫒没有应声,心思仿佛都在素白梅花上。
季琛见她如此,顺势跪坐在她的榻前。
季琛在她耳边叨叨,“德帝十六个儿子,在德帝崩逝后,只活下来六个。”
“先太子。”说着,季琛朝西拱手。
“大行皇帝。”
“西北封藩凉、定的豫王。”
“养在洛都别宫的双生子十二、十三王爷。”
“还有京中南华别宫的十六王爷。”
说罢,季琛兴冲冲地看向孟嫒,却见她眉目之间若冰霜寒雪,季琛一时哑声。
许久之后,才低着嗓音对孟嫒道:“表姐,你这般瞧我也不济事,此事是姑丈的意思。”
孟嫒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依父亲高见,如今之局势,该奉谁人为君?”
季琛见孟嫒未曾气恼,赔笑说:“其实奉谁为君,对孟氏而言都无二差别。只是,按姑丈的意思,十六王爷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吾记得他的生母季昭容是你的姑母。”
季琛见她神情淡淡解释道:“娘娘多忧了,季昭容不过是臣下的父亲从旁支挑出来特意献给德帝的美人。与我季家其实没什么关系。”
“此事事关帝统,仍需慎重。”
季琛知孟嫒这样说,只是不愿应允孟氏,奉此子为君。正当他愁眉,苦苦思考该如何劝动孟嫒心意,季琛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南华别宫里十六王爷的那张脸。
他笑了笑,颇有些笃定的意思,“不如去见一见十六吧,臣下几日前见过那孩子,瞧着模样是有些灵气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