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抒竟然到今天才意识到,原来那一场冤冤相报的结局,唯一葬身火海的只有她的妈妈。
其他所有人都还活着。
哪怕苟且偷生。
羡阳看着陷入沉默面无表情的令抒,心里陡然一凉,想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不管别人怎么该死,那个时候令抒也还不懂事。
但很快她的担忧就消失了,因为令抒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平淡和温柔。
她松了一口气。
令抒想要的答案要到了,她起身走出去,没开门,趁理智尚在,问羡阳要不要去吃一碗粉。
“不吃,我最讨厌的就是粉,宽的扁的圆的汤的拌的,我都讨厌!”
“你不把戏演足了?”她耐着性子。
羡阳知道她不会把这事捅出去,她不捅出去就会想方设法地圆谎,看着她那张脸,吐出了两个字:“虚伪。”
令抒没说话。
她只是来要一个答案,也没那么善良,去追究她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然后告诉她不该死的人死了,始作俑者令煊也受到了惩罚,而她比自己幸运一点,她还有妈妈。
不要乱来了,那些事是违法的。
她拉开门走出去。
绕过长廊经过郁萍知的门口时,他正在书桌后边接电话,见她走过,他将电话从耳边撤走,问她:“走了?”
“密谋完了。”她说,余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那身灰色的男士家居服让他看起来相当闲散却仍然稳重,他左手拎着茶杯,手指松懒地屈缠在杯壁上,露出那两枚指环。
把事情推到长辈面前也解决不了,令抒突然闪出的念头又飞快消失,她看也不看他地快步转身下楼去。
郁萍知手里还有陆微凡的电话,说替他找到一处离莯城大学三站地铁的公寓,不好说挂就挂,就那么右耳听着陆微凡的喋喋不休,左耳听她清脆的下楼声,走到窗边,看她是回院子还是直接出郁家。
令抒当然是回了院子。
当当在院子里等她。它是一只十六岁的萨摩耶,其实已经非常非常老了,只是因为长了一身漂亮的毛,穿得又好看,所以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大年纪。
她替它解了绳子,蹲下身,它就往她怀里扑,小时候令抒能被它扑地上去,现在它已经没有那种劲了,令抒抱着它好一会儿,温声说:“久等了吧,咱们回家。”
令抒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当当抱了上去,当当看着她,吐着舌头,眼睛依旧闪烁。令抒捋了捋它耳朵下边的毛发,将门关上,自己上了驾驶座。
当当还一脸单纯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令抒终于无奈地笑了一声,“你的求知欲比我还强?你就认识他半天,就半天,真记得呀!”
火场的片段又涌入脑海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最清晰不过燃烧的熊熊烈火,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满脸烟灰,站在窗台上,跪求底下的男孩。
令鸢什么也没有跟她说,只是她眼里的忧郁破碎了,闪出泪光,是清醒还是解脱令抒看不懂。
底下的男孩终于点了头,令抒被女人抱起来,扔了下去。
她摔在郁萍知的怀里,郁萍知摔在地上,缓了几秒钟,她再抬头喊妈妈,窗台上窜出的只有张牙舞爪的火舌和滚滚浓烟。
五年里,令鸢只爱了她那么半天。
就半天,她记忆最深的也是那半天。
令抒笑了笑,对当当说:“改天我带你见见他好吗?”
当当眨了眨眼睛,仍旧傻乎乎的。
……
季良堤从县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组局见表哥,“见野”三楼今日不仅有稀客、贵客,还有新客。
郁萍知带了羡阳一起。
在国外,邹彤是严令羡阳不准去这些地方的,但现在跟郁萍知一起去朋友的场子,羡阳自然就敢了。
只是她不愿意跟几个大男人坐在包厢里扯些听不明白的话题,而更愿意在一楼感受一下没有感受过的狂野喧闹。
陆微凡在楼底下招待她,羡阳问:“陆叔叔,你怎么还不结婚呀?”
陆微凡说:“大人的事小孩儿不要管。”
羡阳“哦”了一声,立马又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爸爸还不结婚。”
陆微凡看着她,小姑娘稚气未消,不知哪来的满腹愁肠。他说:“我哪知道。”
羡阳喝了一口酒,“真好喝。”
楼上包厢。
季良堤一进门就把夹克扔一边,里头是一件整净的白衬衫,他解开领口和袖口的扣子,动作迅速,稳重得熟练。
郁萍知看着表弟这样,禁不住笑了笑,“你这样子有点像一个人。”
“谁?”他朝沙发走过去,提了两膝的裤腿敞腿坐下。
郁萍知看着他的动作说:“周市长。”
季良堤嘁了一声,给郁萍知倒酒,笑着说:“我的荣幸。”
季良堤年少时不知干过多少混账事,都是郁萍知给擦的屁股。转折是令家破产、大火、他出国。那次事情是季良堤给兜的底,那之后他学会了拐弯抹角,郁萍知却原地踏步。
季良堤一坐下就问:“你回家没有?”
“回了,没吃饭,清汤寡水的谁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