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议事堂。
日光从雕花木窗斜射而入,在青砖地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紫檀案几的烛台摇曳着豆大火苗,照出了檀香弥散的轨迹...“啪!”的一声,是折扇合拢的声音。
只见白发苍苍的老丞相端坐着,他屈指轻叩案角信封,那上面有一个形状奇异的戳印,是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的。
“截停一封普通的家书都能泄露踪迹,看来我养的都是一群废物。”丞相的音色如同厚重的大钟,敲打一下,余音就轻易震慑到了远方。
三名侍卫登时齐齐跪地。
“弄死一个管家罢了,此等小事也值得你们特意来报?”丞相将那信封轻飘飘地扔了出去,信封却正巧拍在了一名侍卫的脸上,侍卫当即抱拳道:“属下未完成任务,甘愿领罚!”
后头两个侍卫紧跟着重复说甘愿领罚,恰好桌案上的青铜酒樽倒映着死侍们阴冷但却没有焦距的瞳孔,他们如同彻底丧失了个人灵魂的提线木偶,任人支配。
老丞相的面容显得阴鸷,深陷的眼窝中仿佛有两簇青灰鬼火,每当他准备开口,那火苗就抖动抖动。随着他唇缝轻启,死侍们得到了一个新的任务---这将是他们唯一能将功折罪的保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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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两匹快马在急速奔腾。
“吁---”小津跳下马背,朝越城的城门看守亮出了万家军特有的令牌。
苏更阑虽然胃里依然难受,但他在马背上强打着精神抱紧了宁谦,“别怕,冷静一点,老爹不会出事的。”
宁谦身上的冷汗顺着脖颈滑入衣襟,“哥,抓稳了,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瞳孔里仿佛正下着一场暴雨,脸上表情更是说不出的僵硬,但他不想让大哥担心,所以也只能这么嘴硬。
看守城门的小兵一瞧见令牌上的字样图纹就变了脸色,“放放放行!”早就下了钥的城门被迅速打开, “驾---!”宁谦是等也不等的就策马先行。小津紧随其后,极快地并驾齐驱,“你冷静一些。”
不知宁谦是否听到了这句劝告,只见他一言不发,倒是策马的速度又快了些。
宁家当初搬迁到越城,一是看上这里适合养老,二是考虑和显阳城的距离不算太远。宁家有丰厚的家底,所以无需为银子发愁;有几个孝顺的儿女和孙子,更不用忧心传宗接代。除了其他生意之外,老爷子把最挂心的书阁交给了可靠的义子打理。
可以说,除了操心宁谦这个逆子之外,他是几乎没有后顾之忧的。当年出发去越城时喜笑颜开,还笑呵呵地说:“你们这群小崽子千万别来找我,闹心!”
苏更阑扎根在显阳的这两年被琐事缠身,虽无法亲自看望,但心里是一直记挂着的,与老爷子经常通书信报平安。这一次他没有收到回信,起初以为是冬天多雨雪造成信使晚归,不成想却迎来噩耗。
按照现在的话说,宁家在越城置办的别墅位于一线城市的郊区。胜在山清水秀、风景独到,是老年人的首选康养中心。但坏就坏在人烟稀少,出了事都很难被发现。
“吁---”他们到了。
只见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耷拉着,裂开的台阶缝隙里钻出几株萎败的野菊。宁谦凝视着透露出淡淡死气的宅院大门咬紧了牙关。
他先一步下马,然后在下面接住苏更阑,小津同时伸手来扶,两个人的胳膊撞了一下,但他们这次没有针锋相对,而是同时说:
“你去吧。”
“帮我照顾我哥。”
苏更阑紧忙道:“管我干什么呀,你快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宅子大门是上了锁的,宁谦望着旁边的高墙没怎么犹豫就飞身而上。飞檐走壁是当江湖大侠的必要本领,但不是教书先生的。
苏更阑也不是第一次看人嗖嗖的飞来飞去了。
“小津啊,快啊?”苏更阑单手搂住小津的脖子。但小津故意装傻,“苏先生,我不能带您进去。”
“?”苏更阑问:“你第一次被阿炎指派给我的那日,不就是从高墙之外飞进来的?”
噢噢噢,懂了,这就跟自己会骑自行车但不会带人是一样的。
不能强人所难,小津这老实孩子跟他奸诈的主子不一样,不能欺负高中生。但又必须得进去看看,苏更阑于是盯着那把古旧生锈的锁,说:“这玩意儿能暴力拆卸不?”
小津捂了捂自己的佩剑,目光看向别处,“不能。”
“?”苏更阑这下纳闷了,“这又是为啥?”
小津吭哧了半天,苏更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默默地站直身体,用平静的眼神审判着近身侍卫的微表情。
“我记得我拒绝你随行了,但他还是派你暗中跟着。”苏更阑双手叉腰,“可以理解为他派你保护我,也可以理解为派你看着我。”
“主主要是保护......”小津很少打磕巴。
苏更阑:“你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他舍得放你跟我远行,要么是担心越城出乱子而我无法自保,要么、就是显阳已经出了乱子,派你防止我回城!”
老实耿直的小津哪里经得住苏更阑的试探,不经意间的一个眨眼动作就暴露了心虚,心虚就代表着苏更阑猜对了。
苏更阑的语气变得重了些,“你听着小津,这里头出事的人是我的恩师、义父,是在我潦倒迷茫快要饿死时给过我一口热汤的活菩萨,自我来到这里后,我把宁家和宁安城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你懂吗小津?”
小津偏过头不敢看苏先生,但心里又被这话感动触动。
不可以!将军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先生再被波及了!
苏先生若知宁老爷的死讯,无非就是悲痛欲绝,只要时间够长,悲痛总会慢慢消散的。但若知道他一心爱戴的义父可能是通判敌国的奸细...那苏先生一定会发疯的!
小津在脑海中天人交战了多久,嘴巴张来张去可偏偏听不到他说一句有用的话,苏更阑就等了他多久。
后来苏更阑发现侍卫简直一根筋到无可救药!最终忍无可忍地亲自去扒墙翻墙。
“苏先生你这是,苏先生你就别为难我啦,我家将军真的是为你好!”
“他哪里为我好啦?难道藏着掖着就是为我好啦?”苏更阑边扒拉边气鼓鼓地说:“他没比我大几岁但一股子老态龙钟的爹味,我平时喊他两句金主爸爸他还真入戏了?”
“呵呵呵真是搞笑,这世上就算我亲爹都做不了我的主,老子想干嘛干嘛,谁也拦不住我!”
“苏先生你,你小心一点呀......”小津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脑子里谨记临行前师傅的教诲---不许肢体接触,小心将军用军法处置你。可是不接触不行啊,苏先生这样早晚得摔。
弱弱犹豫的小津终于打定主意上前帮忙时,恰好苏更阑自己不小心崴脚趔趄了一下,“啊啊啊扶我,扶我一下。”
小津心道摔得好,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