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简看到他这个闷葫芦庶弟便气不打一处来,安远侯嫡系一脉到他这一代就只剩魏简一个,他原还有个嫡兄,是众望所归的安远侯世子,优秀的嫡兄还活着的时候,父亲何曾多看过他一眼。幸好,天妒英才,嫡兄年方二十便死在了北境疆场,魏简这个被当作富贵闲人培养的嫡次子才成了不可替代的唯一。
其他的庶兄庶弟见了魏简,要么避如蛇蝎,见了他要绕道走,要么跟个狗腿子似的谄媚,只有魏执令他感到很强烈的不适。魏简每次瞧他时,魏执总是低着头默默不言,就像现在即使跪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的惶恐不安。
真没有个庶子该有的样子,跟他的嫡兄一样,心比天高。
这样的人,活不长久。
“你是何时巴结上我姑母的?”狭长的眼眯了眯,魏简招手令仆人停止了杖刑。
白色中衣泥泞不堪,血迹斑驳。
“贵妃娘娘不想脏了兄长的手,”面色惨白的少年半身都躺倒在地,眸光涣散。
他知道如何避重就轻,挑起这个蠢货的愤怒。
多么可怜的姿态,多么卑微的言语,可落在魏简手中却格外刺耳。
什么叫不想脏了他的手?所有人都在为他着想,要做他的主。
“贵妃娘娘腊八宫宴后,见过缬然一面,”魏执想了想那女人自负又贪婪的笑,染了红蔻丹的手指上满是鲜血,“娘娘为魏氏考虑,认为纯煕公主配不上兄长,便着缬然悄悄除去公主。”
即便赵簌晚是个徒有虚名的公主,在宫里凭空地消失或者死去,那也是在挑衅官家的威信,官家如何能善罢甘休?
妇人心胸,目光短浅。魏简不屑地瞥了奄奄一息的少年一眼。
赵簌晚是他的未婚妻,他不要的东西,也应该由自己亲手摧毁,轮不到其他人动手。
“本世子有的是法子折磨她,用不着你们多手多脚。”
“缬然知晓了,不敢擅专。”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回答,魏简心里很不舒服却也无处发作,他已经着人拿家法伺候了这个庶弟,留着他一口气,并非怕闲人议论,说他为兄不仁,残杀手足,而是忌惮他宫里的姑母。
魏贵妃虽是他的亲姑母,却早在他出生之前就进了宫,和他委实没有太多情谊,只是看在他父亲和嫡兄的面子上,照顾魏氏宗族利益罢了。
要真杀了魏执,岂非寒了姑母的一片好心,要同她交恶?
“知道该怎么同姑母复命吗?”魏简眸色深沉,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少年尚未应声,传话的仆从便匆匆跑进了祠堂,在魏简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还拿了腊八宫宴初入宫人员记载的书册誊本给他。
魏简脸色几经转换,他倒不是因为魏执欲谋杀赵簌晚之事暴露而惊讶,只是没想到赵簌晚回宫后居然住在了崇华宫,由储君亲自教导,其他的皇子公主可都没有这份殊荣。
究竟是乾宁帝刻意抬举赵簌晚平息魏家低娶的不甘,还是宋珒疏自己看重赵簌晚呢?
但无论如何,既然宋珒疏已过来兴师问罪,并且已经准备好充分证据指认魏执,他便顺水推舟将人送出去,一个无足轻重还且不能为他所用的庶子,不值得保下。
亲自将魏执送到吴倾手中后,魏简并未同吴倾客套几句,太子一党的核心人物,他还是认得些的。
面前这个黑衣男子,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必多费心思。
吴倾没有命人押解魏执,他见到这少年的第一眼,便觉得他不像善茬。
被族人推出来当杀人的匕首,替罪的羔羊,原本是条必死的路,居然被他另辟蹊径走活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机深沉如此,还会用蛊术操控人心,不容小觑。
说不准他吴倾以后也要在这少年手底下做事,他丝毫不担心魏执取代他在宋珒疏跟前的地位。他向来自由惯了,无拘无束,知道自己并非能够长久混迹于官场的人。而且,主子得了更好用的刀,事情办起来也会轻巧很多,他领同样的俸禄,做更少的事情,岂不乐哉?
魏执沉默地跟在这黑衣人身后,只觉他甫一露面,便深不可测,不肯多说一句话,想来是个心机深沉不好相与的人。
走在前面的吴倾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压榨新来的,好早些带上一大笔钱退隐江湖。
心怀鬼胎的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崇华宫。
“嗾”的一声,利箭破空而至,飘摇的雪粒在空中打了个转才恍然落下。
魏执握在箭身的手掌被擦掉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痛感在寒天雪地中格外挠人。
利箭顶端堪堪停留在他颈前,根本就是奔着取他性命去的。若非他手疾眼快,恐怕就要命丧于此。
“二哥!”赵簌晚心有余悸,嗔怒地看向宋珒疏,身披鹤氅的青年张弓又搭了一箭上去,对准刚跨过崇华宫门槛的魏执。
这射箭虽然是对着魏执的,但和直接对着她有什么两样?魏执死了,她还怎么活?
赵簌晚手心出了一层冷汗,一旁持箭的青年神色淡淡:“孤这是为十四娘报仇,在你毒发身亡之前,孤让他为你陪葬。”
冷静下来后,赵簌晚知道自己目前对宋珒疏还有用,宋珒疏是不会让她死的,连带着魏执也不能死。
这一番恐吓的说辞是专门给门口孱弱的少年听的。
“十四娘舍不得二哥。”赵簌晚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宋珒疏的恶趣味还真是有些别致。
小人难得得志,她要好好旁观魏执的狼狈,也没管宋珒疏面色有多难看。
少年抬眼望向主殿廊台上的储君,他搭好了箭,微微侧首同身旁的女子交谈。
姿态悠闲,语气从容,却又陡然将箭尖对准了他。
孤鸿一阵悲鸣,积雪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