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叶凌枫回到外婆家时,外婆家里人在等他回到后开饭。
其中陆思绮和她的爸爸陆见逍也在场。
外婆家那边是城镇中唯一逃过拆迁命运的最后一个古村落。
据说是因为村里有一株一千三百多年的老树,和几十株上百年的保护级名树遍布在村庄各个角落,不能砍伐开发,故而保留下了整个村庄。
而在这个名为墨村的村庄,二十几年下来就出了好几批篮球冠军队,他们凭实力进国家队,在奥运会上为国争光,或封神。
叶凌枫的妈妈凌灵就是18届前国家队中的一员。
虽然这片住着仅一万多人的小村庄,镶嵌在高端的科技城市之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但住在村庄里有远离浮躁,归于宁静的惬意。
它的南、北、东面虽是高楼大厦,热闹的街区,但它的西面是山,东面太阳升起的方位正是横绕而过的漫河,所以论到风水算得上是左右逢源后有靠山。
如果夜晚在高楼上俯瞰,墨村座落的位置,百家灯火几乎被郁郁葱葱的树叶遮挡,仅见得到零星几盏暗淡的路灯,烤出一圈圈又糊又黄的光晕。
墨村所处的那一片黑暗,就像在霓虹灯亮起的繁华都市之中被炸陷进去的一个天坑。
这个天坑,在东南北三个方位共建了三个篮球场,分别名为东球场、南球场和北球场。
外婆家门口那个篮球场是东球场,那颗千年老树就在篮球场的南北面,旁边还设了个小型活动娱乐场。
他以前小的时候住在外婆家时,吃完饭会出来外面走走,打打球,或看村里的老人下象棋。
不过这次回来主要是陪外婆,因为她犯了老年痴呆症,记起他时会迫切的想要见到他,有时还把球场外打球的小学生错认成他。
晚饭时,他就坐在外婆的身边,叶剑十和陆见逍坐一起喝烧酒,陆思绮坐陆见逍身边,别的座位坐着外婆家的孩子。
外婆眼睛不太好了,还时常犯糊涂,叶凌枫都升高一了,她却只记着他才上小学,不停叮嘱他要听妈妈的话。
她说完后,挨个看完在坐的所有人,疑惑的皱起眉头,责怪叶剑十道,“剑十啊,快去叫灵灵来吃饭啊,这孩子肯定又是忙忘了。”
叶剑十闻声握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下,将杯子轻轻搁在桌面上,脸色苍白,深邃凹陷的双眼随着低头的动作隐进阴影里去。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默默夹着菜吃,只传来筷子碰撞碗碟的响声。
叶凌枫的筷子悬空停顿了半晌,忘了夹菜,微启的嘴唇有些僵。
外婆见没人应她,她自己又不方便起身,便又开口对叶剑十说道,“这孩子被宠坏了,就这脾气,每回吃吃饭都要三请四请才肯出屋,你去看看她在忙什么。”
这时所有人都停下夹菜的动作,齐齐看向叶剑十。
他艰难的吞咽口水,眼眶周围有一圈红色悄悄扩散,忍着悲伤回了一声“嗯”便拉椅子起身。
外婆看到他走出餐厅了,便挂上笑容对家人们说,“好啦,大家都吃吧,不用等他们。”
“新婚燕尔,小两口不知道要亲热多久才会出来……看到灵灵嫁给剑十,我真的很高兴!”她笑呵呵的,说完先开动。
完全感受不到现场悲伤到僵硬的气氛。
叶凌枫悬在半空的筷子落在面前的一碟青菜里,机械性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吃,嚼之无味。
过一会儿,陆见逍滑动打火机点着一支烟,借口离开了饭桌。
叶凌枫知道他是去找爸爸了。
氛围僵到吃完饭离开饭桌,外婆要叶凌枫陪她到门外球场散步。
他扶着外婆走出大门。
门外有几个小学生在打篮球,球场上传来篮球拍打水泥地面的嘭嘭声。
外婆说,“外婆好像很久没见到你练球了,是最近没有球赛了吗?”
“嗯。”叶凌枫低垂着头看路。
他一米九三的身高,弯背的外婆都没到他肩膀,却总是认为他还在上小学。
可能是因为小学时期的他,一米八的身高也还是比弯背的外婆高,所以她一直没抬头看他,他已经又比以前高了十几公分。
“喔,怪不得我也很久没见到你妈挑灯写日记了……”
叶凌枫知道妈妈有写日记的习惯,每次爸爸带他出来球场训练,她都站在旁边记录数据,可以说他的强项和薄弱点被她掌握得一清二楚。
他扶她来到千年老树下的石凳旁让她坐下。
外婆也拉他坐下,看着球场,嘴里叨念一些关于他在这个球场上练球的往事。
叶凌枫则低垂着头,听她一遍又一遍地复述,心在滴血。
直到说到他眼睛酸涩,泪水终于渗透又密又黑的眼睫毛。
“本来外婆说,叫你妈给你生个弟弟或妹妹的,可她说不想让第二个小孩分走对你的爱就一直没要。”
外婆还在念着。
可叶凌枫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只能静静地听着。
忍着排山倒海而来的心痛。
其实外婆不说,他也知道妈妈有多爱他,她为了能陪伴他成长,放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天色渐黑,中秋的晚风在墨村里特别凉,老人佝偻单薄的身体看上去弱不禁风。
叶凌枫发现外婆这三年突然变老了好多,白发丝泛出的光刺痛他的双眼。
他移开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球的小孩已都散去,各自回家。
远处,陆思绮正朝他们走来。
“外婆,外面有点凉,我来接您回去。”
她脸色不太好,扶外婆起身往家门方向回去。
叶凌枫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
他知道,爸爸现在很痛苦,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或许,他们都应该学会习惯和接受,这折磨人的疼痛会伴随终生这一事实。
夜幕终于笼罩整个墨村,周围的房子亮起灯光,远远的照过来,打在他身上,洁白的校服映衬他冷白无血色的面容。
陆思绮把球场的路灯打开。
雪白的灯光将四周照得通亮,攒动的树叶时不时掉落几片在地上,在疾风中招摇,卖命摆动,沙沙作响。
硕大的古树干下,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陆思绮站在球场中央远远看着他,风带起她脑后的高马尾,往前飞起搔弄着她的脸。
看到他实在不理人,她只好走过去。
“叶凌枫,回去吧。”
她难得把声音放软,他也只是习惯性嗯了一声,纹丝不动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陆思绮郁闷起来,给他解释道,“你跟苏橙月的事我没有告诉叶叔叔。”
她指下午在升旗广场看到的事。
“嗯。”
他没有一点心情,摆烂式回复。
“算了,”陆思绮忍不住又恼火起来,“你要是觉得那样做能摆脱痛苦,那就继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