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隐于市内,占地面积不是太大,布局却十分精细,处处透着别致的典雅。
赵昀今看上去像是这个地方的常客,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排玻璃满洲窗,往小楼的东北角处走。
他边走边说:“我记得沈师傅是苏州人吧。苏州园林天下闻名,其实我们岭南的园林也别有特色。”
宅院里藏着一家预约制的粤菜馆,总厨每天一早根据时令的食材拟定当日餐单,提前发送给客人点选。
因此两人落座不久,精致的餐肴就陆陆续续呈至桌前。
沈星鲤听着赵昀今给她介绍冰岛老寨的单株头春茶,说是古树纯料里的天花板。
她手指摩挲茶杯,忍不住提问:“那个,不是说找我有正事要说吗,是什么事呀?”
“这个不着急,我们边吃边聊。”赵昀今的语气轻松。
因捷生物总部就在广州,与Y大生科院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昀今随意捡了些沈星鲤也熟悉的人和事当作开场,席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聊到一些专业相关的内容时,赵昀今顺势问起沈星鲤目前的具体研究课题。
当听说沈星鲤本科拿的是生物学与统计学的双学位,还手握好几篇影响因子5分的SCI论文,赵昀今霎时两眼放光,露出一副捡到宝的表情。
“这个成绩,博士毕业都够格了吧。”赵昀今笑眯眯的,“我就知道,阿屿哥的朋友肯定是牛人。”
“哪里,都是些凑数的meta分析。”沈星鲤不好意思地解释,“生信相对来说比较好发文章。”
赵昀今起身给沈星鲤续茶,坐下时,终于转入今日正题。
赵昀今换回了正式的称呼,问:“沈小姐应该有听说过昶发集团?”
沈星鲤点头:“当然听说过。”
赵昀今的家族自明末清初时期,便已在广州城里设馆行医,是远近闻名的中医世家。
由赵氏后人所创立的昶发集团业务触角涉及医药健康与生命科学的多个领域,包括基因组、生物化学制药、药物分子毒理学、高通量筛选以及环境科学。
这些是沈星鲤知道的。
赵昀今又说了些她不知道的,关于集团内部暗波汹涌的派系纷争。
昶发是广东地区十分典型的家族性企业,人丁兴旺繁杂,股权架构混乱,内部利益盘根错节。
赵昀今简略地解释完这些,旋即向沈星鲤抛出橄榄枝,问她未来的职业规划,以及毕业后是否有兴趣来因捷生物参与创新药研发。
赵昀今并不遮掩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希望寻找到有实力且志同道合的伙伴,一方面是为了公司的良性发展,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培养可靠的亲信。
待将来回到大集团出任管理层时,手里能有更重的筹码。
“谈钱就俗了,但不谈也不实际,薪资方面肯定会是一个非常让人满意的数字。”
“另外,沈小姐别把我想成那种混日子的二世祖,‘改善人类生命健康’这话吧,说是理想化的目标也好,浮夸的愿景也好,总之我是真心想干点能影响世界的事。”
赵昀今真诚地说。
沈星鲤不免感到惶恐,话也回得小心翼翼:“您,太看得起我了。”
对这个阶段的沈星鲤而言,能够顺利申请上梦校的博士,之后按时拿到PhD学位,就算谢天谢地了。
工作方面的问题,她暂时没有考虑过,并且,她自认是个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性格,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未来能留在学术界。
沈星鲤仔细斟酌着措辞,委婉地说道:“其实我还没怎么规划职业方面的路径,不过赵先生今晚提到这些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赵昀今也没什么失望的神情,笑着耸肩:“我也就是提前来刷个脸,万一沈小姐哪天有这个想法了,能优先记起我就好。”
沈星鲤点点头,又主动说:“其实我身边有不少厉害的同学和师兄妹,比我优秀得多,如果过后有机会,我很乐意牵线。”
“行啊。”赵昀今收了郑重的态度,重新变得随性,“那就拜托沈师傅了。”
饭局的后半段,两人没再聊专业上的内容。
期间不知说到什么,话题又扯到钟馥屿身上。
听赵昀今说,原来广州只是钟馥屿的外祖父母家,而他本人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北京,一年也就回来个五六趟。
这些年由于事业的关系,他三天两头全球飞,他们这些朋友想见他一面都十分困难,上一回在海底捞的聚餐,都是提前小半年预约后的成果。
沈星鲤默默听着,心说怪不得。
她还暗暗幻想能与他在城中不期而遇,哪知人家是栖于云端之上的世界公民。
“这么说来,你们两家应该算世交?”
低落之余,沈星鲤仍对这个人充满好奇,装作不经意地,继续询问与他相关的情况。
“世交可谈不上,我们哪能攀得起钟家的关系,就是阿屿哥曾经在广州读过几年小学,跟我大哥是同班同学。”
“哦对,就在你们Y大的附小。”
沈星鲤:“原来是这样。”
沈星鲤想起钟馥屿说过,他的外祖母曾经在Y大教书。
而连昶发集团的小少爷都说攀不起的家世,她不敢妄加揣度,也识趣地没再追问,低头去拨弄面前的一碗陈皮红豆莲子羹。
夜里临走时,在园子里遇上一个中年男人上前攀谈。
对方满脸堆笑着与赵昀今打招呼,殷勤万分:“小赵总,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那人自报了一遍家门,说是与赵家两兄弟在某个发展论坛上交流过,还扯了几个人名做背书。
赵昀今双手插着口袋,静静地过了十几秒,才从脑海里搜罗出一丝印象,轻描淡写道:“哦,是你。”
“呵呵呵,难为小赵总还记得。”对方微微躬身,一叠声应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
“不用了,我还有事。”赵昀今冷淡地拒绝。
对方遭了冷遇,依旧是笑吟吟的,离开前对着一旁的沈星鲤也连连点头,又是道别又是道谢。
眼看中年男人的身影走远了,沈星鲤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说想去一趟洗手间。
赵昀今自己拿出烟盒,笑说:“正好,我抽支烟。
他对上沈星鲤的态度又极为温和,好像先前那段戴着冷漠面具的小插曲并不存在。
从洗手间里出来,赵昀今仍站在原地。
沈星鲤快步走过去,刚要说话,便见赵昀今侧过身来,另一只手正举着手机打电话。
沈星鲤停在几步开外,想等他挂断后再过去,赵昀今却朝她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对电话里说:“又係咁啱,我依家同沈小姐食紧饭。”
(巧了,我正跟沈小姐吃饭呢。)
粤语九声六调,唱歌似的发音,一字字被夜风卷过来。
沈星鲤与他之间,只有一个共同认识的人,这话一听,很轻易就能推断出电话那头会是谁。
正愣着神,不知那边回了什么,赵昀今笑了一下,说:“行行行,你忙。”
眼见赵昀今收了线,沈星鲤才抬脚走过去,假装没注意到电话里的交谈内容。
赵昀今也没有主动提,只问:“沈师傅要回哪里,Y大?”
“嗯,我回Y大。”沈星鲤说,“你要是有别的事,我叫个车回去也行。”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赵昀今转着手里的香烟盒。
回程路上,赵昀今随口问沈星鲤周末都玩些什么。
沈星鲤说,没什么玩的,除了做实验,也就跟朋友吃饭逛街,偶尔唱K看电影什么的。
“喜欢唱K啊?那打麻将吗?”赵昀今问。
“凑人数的时候打一打,但广东麻将的规则跟我们那边不太一样,不是很习惯。”
赵昀今看了一眼时间,邀请道:“今晚我跟几个朋友在东山口那边有个局,就唱歌打牌,有没有兴趣过去玩一玩。”
这种没什么熟人的玩乐场合,通常情况下,沈星鲤都是拒绝的。这一回,却忍不住犹豫。
“现在吗,都有谁呀?”沈星鲤问。
“我想想,有一两个是上回你见过的,其他人也都是玩了很多年的朋友,反正是个休闲局,很随意的。”
那钟馥屿呢,会在吗?
沈星鲤想问,又担心显得太过刻意。
踌躇良久,觉得还是算了。
拒绝的话已经快要滚到嘴边,却听赵昀今补充:“哦,阿屿哥我也叫了,他现在人刚好在广州,不过他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的,就不必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