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安顿好了师弟,我也不打算跟兄弟们道别什么的,嘴上说是要离开,但连我都不相信我真的能抽身离开江湖。
江湖的一景一物都早就深刻进血脉之中,如何能走。
又有什么能力离开。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不入江湖命不由己。
回去看阿念,心中更是怅然。
他还是保持着离开时的动作不变,那样乖乖地坐在床上,像是等人领取的小宠物,那双眼依旧倒映不出任何的景物来,空洞得像是没有灵魂的玩偶一样。
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看到那双清明的眼眸,才能再次见到他抿唇浅笑。
心脏抽痛。
迈开腿,走过去,抬手帮他解开绳子。
那白皙漂亮的手腕都给磨得通红,隐隐有血迹渗出。
我知道他手劲确实不小,真怕什么时候真的挣断了绳子,伤到自己可怎么办。
看来趁我不在的时候又挣扎了,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手。
分明是男人的手,但却总是冰凉的。
“很冷吗?”我尽力使自己的声音足够温柔,害怕吓到他,“我帮你暖暖。”
说着半跪在床边,改为双手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的指尖有厚茧,摸上去很硬,修长而骨节分明,是弹琴的手。
我明知道他不会给出回应的,可是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还是感觉胸中刺痛。
或许我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对他心动了。
悄悄的……似乎在许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
“阿念,我带你回到小院去,你总说我们聚少离多,现在我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以后的日子我都可以陪着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看到他的眼珠稍微移动了一点,心下惊喜,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出来,“你想听什么……以后在梦里告诉我,我每天都给你讲。”
低头轻轻吻那冰凉的指尖:“阿念……我会一直陪你……”
“等你恢复了,我驾马带你走到天涯海角,踏遍每一个我们能去到的地方。”声音不自觉地哽咽了,他本来不该这样的,“你总说向往江湖,到时我带你看遍江湖的所有景色……”
从前我总是抱怨说天下倒霉的事情都往我身上凑,可是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谁都有自己的悲伤,都是人,都要活着。
谁也不会比谁轻松多少。
松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帮着他穿衣服:“阿念,很快,我带你回小院,到时候就能见到你种了很久的梨树了,我会替你浇灌、替你施肥,等着你恢复的一天。”
他乖巧得像是玩具一样,不管我做什么也不会反抗。
这个时候去追究谁对谁错也没有意义。
小孩子的世界是一定要论出胜负,一定得出个对错。
但在成年人的世界中,更多的是无解的难题,胜负、对错都是虚妄。
激化矛盾不会带来什么好处。
成年人都是在解决问题的。
把自己也收拾了一下,至少不要再叫人看到我穿着他的衣服满地乱跑。
我就算了,还是不能让别人随便说他。
不忍。
抱着他回到小院里,前脚刚站稳,就感觉到了胸口冰凉的触感,晚春的风也不会有多温暖,胸前冰凉一片。
心都忘记该怎么跳了,下意识低头。
他眼圈通红,在哭……澄澈的泪水从空洞的眼珠中流淌出来,沿着尖瘦的下巴滴落,泉水一样止也止不住。
“阿念……你怎么了?”激动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本来他终于有了反应,我是该高兴的,可是他又哭得这样伤心,我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做。
没有回应……只是泪水还在流淌。
停也停不下来。
到底是多伤心,身体才会不受控制地流泪。
心脏抽痛,恨不得剜出来扔掉。
我真的对不起他。
想起来即墨春宸交待的,我要想办法帮他建立和世界的联系。
几步走到小梨树的面前,树木的生长周期很长,两年过去了,也才有七岁小孩那么高,树枝上新绿的芽儿疯狂生长着,生机勃勃。
在风中轻轻的摇晃着,像是在跟我们打招呼那样。
心脏一热。
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低头看他,神色温柔:“阿念,这是你亲手种下的小树,长得很高了,说好要一起看梨花、吃梨子的,你可要快点好起来。”
轻轻吻他的额头,额头也是冰凉的:“我会一直替你照顾他,等你好起来。”
努力在想着可以说出口的话。
“我还想听你抚琴呢,你的琴音那样好听,如果再也不响起来,那多可惜。”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滚,止也止不住,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可是好难受,真的好难受,“你的琴会想你的,那样好的老朋友你舍得让他一直等你吗?”
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在小院里走着,小院打扫得非常干净,地面上没有一点点灰尘,所有的东西都有条不紊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回来,轻声开口:“这是你的小院,遍种了毛竹,那样娇贵的植物种起来那么费力……你那么热爱生活,好好看看可以吗?”
虽然我回来之后他常常会住在堂中和我闲聊,但也会定期回来打扫。
这是他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
“还有那小亭子,你常常坐在那里抚琴是不是?鸟儿们都喜欢你的琴音呢,像是山间的清泉,非常好听。”努力地呼吸着,尽力使自己说得话能让他听清楚,“我很喜欢你的琴音,不希望他成为绝响。”
“是啊,你那样热爱生活……你说‘总有一天,会见到烽烟熄灭的时候。’,我相信你。”
——在我们所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还有很多像公子一样的人,都在为着苍生而不断努力,总会有无数的豪杰义无反顾地赶赴洪流,奔向九死一生的结局,或许我们见不到那一天,但当天下人的力量都汇聚往一处,都为了和平而奋斗时,战乱的烽烟一定会被浇灭。
无数英雄慷慨赴死,为的从来不是这一世的幸福,而是要万世的太平。
万世的国泰民安。
他总也是向往着深渊之上的启明之星,从未有一刻堕落。
迈开腿进门,把他放到床上,发现他的眼睛似乎还在看着我……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因为我挡住了他的视线。
抿唇一笑,伸手摸他的头:“饿了吧,在这里等等,我去做饭。”
得亏我跟在师父身边那些年师父教过我,要不然还真是两眼一抹黑,完蛋了。
虽然现在离完蛋也差不了多少。
他似乎是在和我对视,但我从那双空洞的眼眸中见不到他的灵魂。
默默叹息。
人刚出去,就听到了敲门声,还有交流的声音,听不大清楚,但也知道是男人的声音:“是这里吗?你带错路了吧,这门都锁着呢,搞什么啊!”
“骗你干嘛,我不是还跟过来了。”
“你翻墙进去啊!”又是吐槽的声音。
忍不住皱眉,阿念所在的小院算不上偏僻,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找,这来干嘛的?
找事的?
几步走了过去,抬手推门,大门晃了晃,悲催地发现……我也打不开门……
人气极是会反笑的。
我几乎要这样笑出来。
突然想起来我双手抱人没法开门,所以翻墙进来的。
于是现在尴尬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你们还不如翻墙进来。”我很良心地在里面提醒,“门是外锁的。”
阿念的钥匙按理说在他身上带着,走的着急,我也没钥匙,只能到时候回去看看。
要不然就只能翻墙进出。
跟小偷一样……莫名好笑。
“哇,你还真在啊!”离的近了,我终于是听出来那是即墨春宸的声音。
这才回忆起来,他是回去开药去了,大抵是回到聚义堂发现我不在,这才找了过来。
“看吧,就说我不骗你。”另一个是库罗的声音。
他也是一天闲得都要长蘑菇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自告奋勇过来带路的。
忍不住叹息,破事真是一桩接一桩:“你们等着,我翻墙出去。”
语毕,运起轻功,飞身翻墙。
我还真是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找个时间一定要找到钥匙,刻不容缓!
后脚跟刚站稳,看清了面前的两人,好吧……我完全相信库罗是被安排过来当苦力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不用想都知道里面就是备好的药。
他嘿嘿笑着看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小白脸,你回来也不通知一下的。”
我真想给他一个白眼,让他滚一边去。
“哎呦,脸色这么差,没睡好啊。”库罗贱嗖嗖地凑到我的跟前,低头看我,“快开门吧,我送完还能蹭顿饭呢。”
总觉得这两米高的大汉跟个小孩子一样,幼稚还有趣。
或许男人至死是少年。
“你还没吃饭?”我当然打不开门,索性抱着胳膊站定。
抬眼和他对视。
印象里,他的眼中总是笑意,似乎不会有什么烦心事。
库罗伸手摸自己的脑袋,哈哈笑着:“这不是等着过来蹭饭嘛……”
我真想送他一个白眼。
他是真没想过我还没做饭啊!
“对了,你要这么多药做什么,受伤了?”说着,双手握住我的肩膀,挪着我转了个圈,“这看着也没事啊!”
“不会是阿念受伤了吧?”
他人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却绝对不粗,相反,他跟女孩家一样细致。
点点头,并不否认:“他受了些伤,我过来照顾他。”
“你这什么表情……有情况啊!”库罗跟个滑溜的泥鳅一样滑到我的一侧,伸手揽住我的肩膀,“还照顾他……哎呦,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
这还不够,贱嗖嗖地把脸凑到我的脸庞,都能感觉得到又短又硬的胡茬子:“你不让我追,自己倒是追上了是吧。”
“哪有你这样当兄弟的……快快快,把门打开。”
他兴致勃勃地拽着我往门那里怼。
心脏无名抽痛了一下,我不能跟他说实话。
默默挣脱开他的手,无奈耸肩:“忘带钥匙了,你们放下药,我进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