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哨声划破长街,云玘回神,发现照夜白居然调转马头,朝着哨声来源飞奔而去。
她手忙脚乱拽紧缰绳,勉强在马背上稳住了身形。
哨声是从一个窄袖戎衣的少年嘴里发出来的。
照夜白一到他身边,便乖乖把头凑过去。
少年薅一把它的脑袋,教训这任人骑走的蠢马:“回去再收拾你。”
教训完马,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方才抬起头,对云玘说道:“公主,你不觉得现在才想逃走,太迟了吗?”
*
凉州知府设宴为和亲队伍践行,被心情不佳的慧光一通冷嘲热讽。
一地长官,年过半百了,低声下气请人吃饭,落了个好大没脸。
陈王下午携解桓赴宴,也有替妹妹赔礼的意思。
眼看宴会即将结束,驿馆来人,悄声禀报说慧光骑着他的马跑出去了。
解桓本就在宴上待得不耐烦,闻言,当即离席告辞。
这几月,慧光除了躲在马车里哭,就是找茬痛斥身边宫人。
可不管她如何折腾,她从未做出其他出格举动。
夜里街上并没有几个人会骑马出行。
故而那道高坐马上的袅娜身影格外显眼。
天青色小衫,银红色襦裙,高耸的发髻上未饰一物。
修长后颈在街市两道的灯笼照耀下,白得晃眼。
道旁男人不停向她偷瞄,是她最痛恨的下流眼神。
但她不知为何,只定定望着前方,对此置若罔闻。
究竟在看什么?
倒是继续跑啊。
只要跑出城——
解桓站在街角,想到这里,抿着薄唇,自嘲笑笑,跑出城又能如何?
她孤身一人,又有着惊人美貌,脾气还坏,在这世道,岂有好活路?
他闭了闭眼,拳头握紧又松开,如此往复数次,终于屈起手指吹响了口哨。
*
“解桓?”
云玘虚握着马缰,看清戎衣少年的脸,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变得乱糟糟了。
她跟解桓的恩怨,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无非是强抢民女的恶霸,抢人不成,被家人抛弃、世人唾弃的俗套走向罢了。
不同的是。
她是那抢人不成的女恶霸。
解桓是那被抢的“民男”。
民男本人作为镇守南疆的大将军勇信候和长阳县主唯一的爱子,甫一出生便被请封了世子。
出身已经这样不凡,模样生得更是不俗。
父母宠爱,世人追捧,他个性里的目中无人,其实比起从前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指间传来细微刺痛,云玘垂眸,是缰绳被解桓抽走了。
他立在马侧,从眉毛下抬眸往上漫不经心看她一眼:“嗯?”
云玘还在梳理旧事,听着他这一声似是询问,倒有些诧异。
没记错的话,此时正是天福元年的夏末。
勇信候年初抗击蛮兵时中了瘴气,牵动旧伤,在病榻上缠绵数月,还是去世了。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接到报丧的家信了。
前世云玘跟解桓相处不多。
但关于勇信候世子目无下尘的传言还是听过不少。
即便后来,他做了皇帝,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淡然冷漠的皇帝。
谢怀燕那时召她进宫,私下无人了,总会翻来覆去、状似癫狂地质问她————
“你有什么好?他为什么非接你回来不可?”
或者嘲笑她————
“你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接你进宫?因为他.嫌.你.脏。”
云玘不明白谢怀燕做了皇后,为何还如此杞人忧天。
要知道解桓对她根本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否则的话,当年春宴上,他就不会当众将她掷给他的桃花枝随手砸回她的杯盏里,溅她一脸酒水了。
但她确实没想到的是,解桓竟会力主接她这个前朝余孽回都城。
如此看来,抛却他们之间的恩怨,他倒还算个有良心的男人。
不过,那已经是在很久以后的未来才会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这个尚未及冠的解桓,养气功夫远没有成年后深。
所以他的不耐烦和厌恶都写在眼角眉梢了。
云玘缩了缩脖子,她哪敢让未来的皇帝给她牵马呀。
她矮下身子,想夺回马缰。
“我自己可以。”云玘喏喏开口。
猝不及防一股淡甜暖香扑面。解桓抬眼,正对上她眉眼弯弯的小脸。
他下意识屏息,扯着缰绳别开脸,没好气说道:“手都要烂了,还可以呢。”
云玘愣住,摊开手掌,低头一看,掌心和指间果然都被磨得通红。
适才心烦意乱,腹内像有把火在烧。
满脑子想着离开这里,根本没觉出疼。
现下被他一提醒,才后知后觉两手和大腿内侧都火辣辣的。
她摊着两手,撅起嘴,对着两只手轮番吹气。
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灯影下几近透明,眉眼精致的女郎嘟着红润唇瓣,侧脸鼓鼓,长睫卷翘,像家里母亲养的尺玉猫。
傻呆呆的,解桓有些想笑。
嘴角刚翘起,视线落在她身后天空飘扬的旌旗上,就笑不出来了。
她其实离城门已经很近了。
解桓不声不响牵着马缰,往驿馆方向慢慢前进。
真是个笨蛋,要逃跑好歹也挑匹没主的马啊。
照夜白随着主人牵引,驮着云玘悠然走回驿馆。
金桃在驿馆门口翘首以盼,老远看见马上的人影,一颗心方落回肚子里。
她展开披风罩住跳下马的云玘,絮絮叨叨道:“公主,您要吓死奴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