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盏抬手,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阴阳两界杀手位置选得不错,大半夜的荒郊野岭,天幕低垂,颜色和顾盏黑衣一样沉,他冷面提剑,本该不近人情。
然而顾盏行止间,仍有世家端贵之风,面容俊美,如同浓墨重彩的惊艳一笔划破夜空。
宿饮月想到奶花说的,天下四门,南洲四家,顾家便是其中之一,顾盏身为家主独子,身份当然超然,堪配宿大小姐。
直到……顾家举族破灭,顾盏被迫流亡北洲魔域。
奶花提及魔域时,轻轻松松,愤恨还没有对对面凌雪阁的来得多。
那本来就是书里一两页略过的内容。
但倘若那是真的呢?
这些事情曾在现实中发生过呢?
宿饮月直视着顾盏,眼睫抬起,眸光便向上淌,光色流动,却不是寻常春水横波的柔情脉脉,很静,很坦荡:“我想来谈退婚一事。”
“所以你是为退婚雇的杀手。”
那是很肯定的语调,顾盏神色寻常。
他不习惯表露太多的情绪。
又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值得动容的事情:“你真的不该来这里,宿大小姐。”
宿饮月:“我不该做的是雇杀手。”
但是,木已成舟,来都来了——
那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口中说着不该,脸上殊无悔意歉疚,又是那个一剑飞来和顾盏打照面的宿饮月。
像,又不像传言。
像和不像的都是骄傲坦荡。
倒很衬那把剑,顾盏想。
乌漆漆的,最冷硬的铁锻出来的居然是走光明正大的,最正统路子的剑。
所以顾盏依旧没有动杀机,心平气和地回复宿饮月:“宿前辈,就是令尊,曾庇护过我,我欠宿家的人情。你我婚约是两家长辈指腹为婚,而非两情相悦。“
他不在意这桩婚事。
哪怕没有宿家家主宿朝鸣的援手之恩,宿饮月想退婚,顾盏不会不允。
然而,宿饮月想叫阴阳两界取他的性命。
那么一切都不能再作数起来。救护之恩和杀人之念,就此一笔勾销。
宿饮月大概听懂了顾盏的意思,他摇头:“不是,我想谈与你谈的是,无论你答不答应你退婚,宿家、修行界…都依然把你当作我的未婚夫相待,若有需要,不吝援手。若你不想有牵扯,那么自然也可以断个一干二净,毫无干系。”
“因为我想退婚,不是为求门当户对,是我并非良配。”
如果可以,宿饮月也很想直接告诉顾盏,他是男的,和顾盏拥有相同性别这一事实。
他相信顾盏作为正常男频文中的正常主角,必定是异性恋坚定不移的拥护者。
一切兵不血刃地解决。
可是——
宿饮月也相信他名义上的亲爹,传说对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宿家家主,南洲一霸宿朝鸣,不至于真的脑子不好,突发奇想决定将自己亲儿子男扮女装。
必然是有些隐秘而不能告人的缘由。
因此知道的人越来越少。
顾盏这时倒是有点笑影,被冰淬过般,更像个不露骨的轻嗤:“我原来竟还有选择余地吗?”
“交易有谈成的,有谈不成的。”宿饮月就事论事回答他,“当然有两种结果。”
顾盏扬眉:“若是谈不成呢?”
好问题。
这个问题来的时候,宿饮月也有思考过。
于是他搬出自己准备已久的答案,结合一点刚刚谈话的成果:“你说你欠我父亲一个人情。今天即使我有过杀你的想法,你也不会动手。”
顾盏承认:“不错。”
他从头到尾,便没有打算过对宿饮月下手。
不会动不必要的怒,犯不必要的杀气。
宿饮月定定望着他,宿大小姐不似旁人口中跋扈,少有表情起伏,但此时此刻,顾盏发觉他眼中有零碎的笑意,像是在水上撒一把的星子:“要是我一定要挟恩图报,拿这个换退婚,你也未必会拒绝。”
顾盏没有说话。
他不是个宽容良善之人。